但看这位,倒是大大方方坐下了,还不拿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剥了个橘子吃。
“天这么黑了,又下着雪,三公子早些回去罢。”
段景纯将橘皮丢在火炉里,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不对呀,宋姑娘此时不是应当说‘马滑雾浓,不如休去’吗?”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周邦彦的《少年游》,确实与这场景相似。只宋兰沚不如诗中女子说:就不如休去,而是怒气上涌,脸色煞白:“住口!”
段景纯摆摆手,嘻嘻一笑:“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他正了正色道,“你们的事,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兰沚挑紧要的说了,段景纯也收起嘻皮笑脸,安静地听了。
正事一毕,宋兰沚轻咳一声,淡淡道:“方才的话都说不算数的,为诓小姑娘说笑的,三公子快走吧。”
“你总小姑娘小姑娘的,说得自己是个老太婆似的,其实你就比她大两岁。”
宋兰沚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与她所受的教导,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兰沚,我可没有说笑。这个计策,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她心跳慢了一拍,琉璃世界里,净瓶里的几枝红梅盛放着即将到来的春意,那妍媚之色,也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她转身过去,不欲将心事说与任何人知道。
段景纯勾起唇角,披了大氅出去。火炉里的橘皮慢慢燃焦,暖烘烘的香气熏得满屋都是。桌上,灯火摇曳,他剥的蜜橘正好还剩了一半。
*
马车上,顾蓁与梁皖各坐一方。
方才顾蓁出了碧水巷,出去酒楼喝酒,醉醺醺的上街,正正遇上了梁皖。
顾蓁喝了太多酒,脸染重彩,歪头倒在马车一角,她的头又昏又重,眼前来来回回的,却是那个人是身影。
无数光阴闪回,无数身影交叠。马车外,大雪纷纷扬扬,一层层落在街头的屋檐、路边的树枝,噼噼啪啪,有些松软的声音。爱、恨、嗔、痴、怨、痛,她好似全都尝过。
马车粼粼驶过。梁皖忍了一晚上,此时看她面若敷粉、眉眼如画,忽的冲口而出:“有人欺负你吗?我……我可以……”
“呵呵呵呵,”顾蓁微睁着眼,勾唇一笑,“你这个王八蛋。”
梁皖本是鼓了勇气才问的,没料到她竟如此回答。他认识她的时候,还有几分活泼好动,这几年里,越发地安静守礼起来,从不曾见她说过这等粗话。
是在埋怨他说得太晚?
他心中如有火势,抿了抿唇,定定瞧着她:“顾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桂圆坐在前室上,隐隐听得见里面的动静,心中一抖。
梁皖原本是让她坐车内,他自己同车夫一起,坐外面前室的,奈何顾蓁牢牢记住了桂圆是表姑派来看住她的,非要撵出去。
桂圆无奈,又想着梁家公子也是相熟的,是个正人君子,自己就坐在前室,里面一举一动都听得见,这才放他俩在里面。
然而听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了,梁皖竟然如此趁人之危?正要进去,以防他再有什么出格言语,就听里面女声“呸”了一声。
她忍住笑意,知道自家姑娘的品性,便是醉了,也是扎手的玫瑰花,不会让人占去了便宜。
梁家的马车十分豪华,车内小榻上温着热茶。
车外天寒地冻,车内暖香四溢。两个人一温雅如玉,一端静似水,郎才女貌、郎貌女才,宛如一对璧人。
顾蓁却是愣了一愣,旋即一笑,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梁皖鼻子道:“你……你这个混球,现在……还骗我……”
忽的马车一抖,顾蓁身子一歪,就要跌倒,梁皖伸出手要去接,顾蓁忽的避开了:“滚开!我什么都听到了……狼心狗肺、混沌魍魉……枉我如此对你……”
梁皖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僵,脸色慢慢变得落寞,心也冷到了极点。他再是迟钝,也知道她是喝醉了酒,认错了人。
她早知道他心中有人,却还在苦苦等待,盼望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那个人怎能让她受这样的苦?若是他……若是……
便在他心绪纷乱之际,顾蓁闭眼歪在榻上,迷蒙呢喃道:“便是这样,我还是放不下他,我真的好傻,我是世上最傻、最卑微的人……”
梁皖心中一震,若有钝刀子在割,血一点点地流,心却无比地疼。大雪一片一片,好像下进了他的心里,将那颗温热的心包裹得逐渐冷却。
到了芳草巷,周娘子早在巷口等着了。
周娘子与桂圆一起扶了顾蓁下去。
梁皖失魂落魄地说:“大约是心情不好,喝多了些。”又补充道:“你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省得。只是以后千万莫让她单独出去,又喝成这样了。”
周娘子应了,见自己姑娘满脸泪痕,梁皖又一脸落寞,便有些警戒地看了看他。
梁皖苦涩一笑,又道:“周娘子放心,我梁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害她哭的定然不是我,是谁,周娘子比我清楚。倒是我,今夜蒙她说了几分真话,知道了些事情,梁某以后自当守好分寸,不让她为难。”
桂圆在一旁点头。
梁皖自来光风霁月,名声在外,这样一说,周娘子便猜到了几分,笑道:“多谢梁公子照拂,我家姑娘自小命苦,我们只盼她能开开心心的,少受些委屈。”
梁皖扯起嘴角,勉强笑着,也没问周娘子口中的“我们”到底都有谁。点了点头,登上自己家车走了。
第81章 王八
周娘子撵了桂圆去休息,自己将顾蓁扶进房间,打了热水为她擦了脸,换了水再去时,门却被从里面锁住了,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传来。
周娘子心中一惊,她虽信顾蓁不是会自裁的人,可也怕她醉中误伤了自己。她定了定神,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刚走到巷子里,迎面碰上了个黑衣人。
周娘子刚想说什么,黑衣人冷声道:“我已知道。梁皖有无什么不得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