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精神如此脆弱,哪怕黄羲泽和在她自己身上的青焰融合在一起,瞬间将她包裹住,都没法彻底将魙的阴气阻隔。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昏了过去,因为所有的意识都变成了空白,只有仿佛无止境的铃铛声音占据了所有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潮水似的铃声才褪去。叶楹站在原地,像是被退潮遗忘在沙滩上一般,茫然四顾。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周围一片炫目白光逐渐沉淀成不同的颜色,叶楹眯着眼,良久,视线才聚了焦。
这是一段羊肠山道,被酷暑日头照得白花花的。路边的树很奇怪,她仔细辨认,才发现树叶乃至树皮都被剥光,只剩下赤白的木芯露着。
叶楹皱了皱眉,视线落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下。
赤日当头,枯木成林,只有山石下有一小块阴影。
虽然是阴影,可估计地皮也是被周围热气烤得滚烫。即便如此,比笸箩大不了多少的影子下,还是堆叠着两三个人。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叶楹的感官灵敏得不像话。哪怕并没有很专注地捕捉,周遭的一切也清晰映入脑海。
不管是被酷热扭曲的空气,还是枯树上垂死的蝉鸣声,又或者是阴影下那一堆人里,传出的微弱心跳。
……只有一道心跳,而且极缓慢,像是只吊着一口气,马上就要永远静止下去。
叶楹偏了偏头,心头没有一丝感觉。
这场旱灾持续了太久,田苗枯稿。华东与中原数个州府,尽成赤地。
旱灾夺去了粮食,灾民们夺去了树根草皮,饥饿、绝望和观音土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这种饿殍倒毙的场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这一切,与她何干?
这是人类的事情,不是仙家的事情。
她面不改色,从那片阴影旁经过。不经意一瞥,看到被烤得发皱的尸体怀里,露出了一只小手。
并不同于一般“小”字带来的可爱,这只手像是一只干枯而细小的鸡爪,无力地抓住死去母亲的手。皮肤紧紧包裹骨骼,几乎看不清干瘪的血管,更不用说脉搏的跳动。
叶楹不知怎么,停下了脚步。
就算是兽类,对幼崽也有一种天然的特殊感情。这也许是自然赋予每一个生灵的本能,用以保证生命的延续。
把那小玩意从尸堆里提出来的时候,叶楹五官皱了皱。
这东西……好丑啊。
瘦得皮包骨,像是个掉了毛的猴子,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
她一向对人类没有好感,像其他仙家一样。他们过于贪婪又过于残忍——从三万岁嘴里,她也曾经听过几百年前那场血腥屠戮。
可是,这是只幼崽……
叶楹一只手提着它,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只剩烫风吹过,撩动山岩下尸体枯草似的头发。
叶楹把幼崽拎回仙庙,着实震惊了一众仙家。
他们围上来,啧啧称奇,看看叶楹,又看看幼崽。
叶楹被他们看得心烦,臭着一张脸拎着垂死的幼崽进了仙庙一层。
三万岁在三层闭关,叶楹也不知道怎么搞这个小玩意。想了半天,自暴自弃地给灌了点水,又注入了一点点青焰,护住崽子不死,接下来就开始发呆。
人类承受不住强大的法力,所以只能给那么一点点。有人翻窗进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被随手放在桌上的崽子:“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居然真的捡了个小孩回来?”
他生了一双狐狸眼,虽然体格结实,肌肉线条流畅,可看人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带上几分潋滟:“你不是特别讨厌人类吗?”
顿了顿,他带着怨气吐槽:“……连对着颂茹,你都是一张死人脸。”
叶楹也端着一张死人脸看他:“重点不是命星,而是‘你的’。我不讨厌她,只是讨厌你而已,胡风远。”
胡风远:“……”
最直接的口臭,最极致的享受。
他已经习惯了伙伴的面瘫脸,凑过去近看桌子上小小的崽子,又是一惊一乍:“这……怎么这么……”
“丑”字被他咽了回去。他这狐一向嘴甜,不说伤人的话,所以仙缘很好。
也许就是因此,他才成了冰块似的黄仙仅有的“挚友”,虽然是狐狸自封的。
叶楹瞥他一眼,冷冷撂下一句:“幼崽该吃什么。”
明明是问句,到句尾却是下坠的,生生变成了冷硬的陈述语气。
胡风远一噎,翻着眼睛像是上吊,想了半天才说:“人类什么都吃,但是这崽子都饿得抽巴了……大约只能喝点奶吧。”
叶楹没再说话,只皱着眉头看着衣衫褴褛、瘦巴巴的幼崽。
胡风远觑着他神色,试探着问:“要不你去弄点羊奶?不过这附近应该没有了,你得去远点,最好去西北。不过就你的法力,天黑前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楹翻着死鱼眼看他——那是远了点吗?!
那是直接干出几千里了好吗!
胡风远冲她灿烂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再不快去,就赶不及了。”
他抬头看一看日头普照的天空:“这天一黑啊……”
“天可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