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祭灵人(1)
霍陵等人一路游山玩水,去看了火红的枫树林、声势浩大的瀑布、深山道观的千年银杏,将近暮秋时才到达京城附近,眼看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京城了,琼华却病倒了。
明二把脉后说是伤了风寒,人后却与霍陵道:“思虑过重,最近都没休息好吧?”
在旁人眼中琼华依然同往常一样温和开朗,见什么都觉得有趣,只有枕边人知道她每晚很难入睡,即便是睡下了也是愁眉不展,时常梦魇。
与霍陵应证了这个猜测后,明二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行人便在京城外的小镇包了个院子住下了,精心细养了五天,琼华还是不见丝毫好转,急得小祸害眼里天天都挂着泪水。怕传染给他,琼华几日都没让他靠近了。
这一天午后,琼华被霍陵扶到院子里透气。
天色将晚,紫红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空,一片绚烂,看得人舍不得眨眼。琼华靠着霍陵坐在院中的葡萄架子下面,看着被秋风吹落的树叶,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还是害怕的。”
话说得没头没尾,霍陵还是听懂了,听懂却装作不懂,诱她自己说出心事,“害怕什么?”
琼华伸手接住一片枯黄的树叶,手指沿着树叶脉络绕了半圈,才抬起头看他道:“是不是有人一路阻拦我们回京?”
她一双清澈的眼眸紧盯着霍陵,由不得霍陵说谎,“已经解决了。”
“你瞒着我好多事情是不是?”她问出口后不需要霍陵回答,自己继续说道,“你瞒着我怕我伤心,可是我已经猜出来了。”
“这几年来不断有人试图对我动手,自我们启程回京后越发频繁,是有人不想让我们……不,是我,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回到京城,是吗?”
“意图对我动手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是因为一旦活着见到我,就会被我问出端倪是不是?”
她接连问了两个问题,都让霍陵不想回答,可她也并不需要霍陵回答。琼华脸上露出一个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在京城,并且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梅夫人只是一个幌子……是吗?”
京城、与她关系非同一般,这两个条件都满足的人也就那两三个,无论是哪个,都让人难以接受。
霍陵知道她有多渴慕父母的疼惜,侧脸避开她的目光,冷声道:“没有证据,不要说这种话。”
“是没有证据,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她松了手上的树叶,坐直了抓住了霍陵的手,让他看向自己,然后道,“我们在兖州的第一年,你去南疆那段时间,京中王府有人来探望我,你还记得吧?”
她提醒了霍陵一个大概,然后给他讲了自己小时候听到的那个给小孩灌元水做仙童的故事。霍陵从来不知道她小时候被这么恐吓过,惊怒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提刀砍了那个嬷嬷。
琼华捏了捏他的手让他冷静,接着语调悠长道:“后来我午夜梦回时在想,为什么里面藏着的偏偏是元水呢?世间那么多见血封喉的毒,哪怕是砒/霜也好,都能无声无息地杀了我的,为什么偏偏是元水?”
她咬了下唇,大胆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对方知道我害怕元水……若我没发现那里面别有洞天,就在长期接触下无声无息地病死,若我发现了,也能折磨我、恐吓我一番……”
“可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她自问自答,“因为当年给我讲故事的那个嬷嬷是对方派过来的,当时那么恐吓我也是对方授意的,我想我应该没有猜错。”
梅夫人再怎么作威作福也不过是一个小妾,府中还是康亲王和康亲王妃才是主人,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霍陵听她说完,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了。琼华的猜测其实是有证据的,霍陵曾从意图谋害琼华的卖身女身上得到一个玉牌,这么多年了,玉牌的来源早已查清,是康亲王所有。他一直藏着那个玉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琼华。
“可是为什么呢……”琼华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低落和彷徨,又似喃喃自语,“……也许……是我的到来……本就不被期待……”
“不是这样。”霍陵果决道。他不知道琼华什么时候自己想通这些的,又是怎么撕开内心承认自己被血亲憎恶的,但他不允许琼华这么自我否定。
他抬着琼华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双目直直地看着她道:“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你看你的,但至少在我眼中,你是这世间我唯一的期待。”
琼华失神地看了他一会,倏地笑了,拿下了他的手道:“那你把儿子放哪里呀?”
“别想了……”霍陵想继续安慰她,被琼华摇头制止了,她情绪还是很低落,不太想说话,靠在霍陵肩上闷声道:“陪我听会儿风吧。”
秋风瑟瑟,携着山间露水的凉意掠过枝头,送来几声悠长沉重的声音。
琼华睁开了眼,朝着风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斑驳的院墙和墙外孤零零的枝桠。
霍陵对地形熟悉,为她解惑道:“是钟声,这附近有一座古庙,已经有百年之久,时因为地势略偏,去烧香拜佛的人不多。”
钟声浑厚,回声像是萦绕在了心头一样久久不能散去,琼华心中蓦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悲痛,如同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起身侧耳倾听,钟声却再也没有响起。遂转头朝霍陵道:“我们去看看吧。”
她眼眶也不知是何时红的,看得霍陵心软,将那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去吧”咽了下去,进屋取了她的披风,就带人出去了。
没有任何丫鬟侍从跟随,只有他二人策马向着刚才钟声的方向而去,向西行至不远,就见错落山林中一座古朴的寺庙庄重地屹立着。夕阳还未落,橘黄色的夕阳映照在砖红色的墙壁上,更显得肃穆。
寺庙有些荒芜,或许是因为时间晚了,并没什么香客。
迎着二人的是一个小沙弥,头上的戒疤还很新,步伐也不太稳,边把两人往里面引边道:“施主听到的钟声应该是香客祭灵的声音,咱们寺庙虽然旧了些,香客少了些,但能留住的香客那都是几十年的老香客了。”
小沙弥大概是新出家不久的,性子还有些跳脱,小声道:“咱们的老香客出手可大方着呢,光是这位每年给的香火钱,就够整个寺庙上下一整年的开销了。”
琼华风寒未好,怕吹了风,所以带着锥帽,听着小沙弥带着稚气的声音说着这话觉得有些可爱,躲在轻纱后轻笑了一下。
小沙弥以为她在笑自己六根不净,红着脸念了句:“阿弥陀佛――”
再往后走,不时遇到年长一些的和尚,小沙弥话就少了些,故意做出一副沉稳的模样,依次给他们介绍了寺庙里供奉着的佛祖。
琼华跟着进去拜了拜,起身时发现霍陵也随着她叩拜,有些惊奇,以为他是特意陪着自己的,笑了笑也没多问。
小沙弥听她说只是想随便走走看后,给她指了梵钟所在的方向,叮嘱道:“天色将晚,待会看不清路的话可以随处找间佛堂借一盏灯。”
琼华道谢后,便与霍陵朝着梵钟所在走去。
梵钟厚重,高高地吊在钟楼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两人看了一会就原路返回了。
下了钟楼一拐弯,凉风袭来,吹得琼华瑟缩了一下,马上被霍陵挡住了,把她安置在钟楼脚下避风口道:“我上去取披风,你坐这里等我一下。”
刚才上钟楼时琼华出了一点汗,上去就把披风取下了,走的时候忘记带了。
秋日昼短,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琼华一个人坐着,冷风一吹身上也犯了凉,觉得有些心慌,正想上去找霍陵,忽听晚风中夹着几句诵经声,这声音十分温柔,像是在哄孩童入睡一般,引得她不由自主顺着声音寻去,停在不远处的一个殿堂前。
殿堂内灯火通明,借着堂内的烛火可见门口的匾牌上刻着“长生殿”三个字,温柔又虔诚的诵经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