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驸马都尉大人,椒风殿出事了!”惊魂未定状的内侍跪在天子跟前,冷不丁朝在场众人抛出了重磅消息,“皇后娘娘身边的卉云姑姑,眼下正领着人搜宫呢!”
“你说什么,搜宫?”刘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说皇后傅黛君才刚被自己解除禁足,居然好了伤疤忘了疼,时隔不久又心痒痒,按捺不住欲望与野心,又开始在宫中兴风作浪起来。况且愈演愈烈,这次竟闹出搜宫这么大的动静,便暗恨着连弩般追问道,“没有朕的授意,皇后胆敢如此胡作非为!昭仪怎么说,有没有受到惊吓?此番皇后兴师动众,究竟所为何事,还不如实报来?”
“皇上可知,昭仪娘娘如今不在椒风殿内,听卉云姑姑说,昭仪娘娘以下犯上,意图对帝太后不利,如今人被扣在了中安殿,皇后娘娘正要审案呢!”小竹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焦急回禀道,“卉云姑姑说是奉了皇后娘娘旨意,到椒风殿里搜查罪证,宫人们都被她带的人给看管了起来。奴才只听说了这些,好不容易逮着空隙偷溜出来,心里想着赶紧给皇上和驸马都尉大人报个信,设法搭救昭仪娘娘……至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奴才却无从知晓。”
“意图对帝太后不利?卉云这贱婢果真这么说?”刘欣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情知董赟不可能也没有理由为害生母丁姬,多半又是皇后傅黛君无事生非、造谣生事,于是侧头向身边忐忑不安状的董贤提议道,“星辰,事关母后安危和赟妹清誉,皇后存心不让宫中安生,朕不能坐视不理,不如随朕走一趟中安殿吧!别担心,有朕在,绝不会由着这泼妇欺负赟妹的!”
说罢,牵起董贤的手,移驾长乐宫中安殿。
半道上,轿辇迎面撞见中安殿遣来传信的内侍,报称帝太后身子忽而大不适。刘欣闻报,心中更觉不安,遂命加速前行,很快便赶到了中安殿外。话说这中安殿的风水兴许是真不好,合该风波不断。先是殿内供奉的九品莲台水晶灯勾连出雷公藤和君影香,生生葬送了中山国太后冯媛,现今丁姬又饱受病痛折磨,皇后借机谋划拿昭仪作法,教人好生头痛。
刘欣携董贤步入殿内,正在僵持中的傅黛君和董赟便婀娜至御前,口称“皇上万安!”
放眼望去,除皇后、昭仪与卧病在床的帝太后外,尚有李姓中年太医一人,以及伺候丁姬的堇色姑姑和伺候昭仪的贴身宫女撷枝等,但没有发现往常不离傅黛君左右的卉云身影,想是人还在椒风殿内执行搜宫任务。
“万安?朕连一日安宁都不可得,还说什么万安!”刘欣朝董赟频头慰藉,用眼神嫌恶地扫过傅黛君的容颜,做了个平身的手势,继而疾步走到塌前,哀怜地望着阖眼昏睡的生母丁姬,低声问在旁的堇色道,“姑姑,母后现在情况如何?”
“奴婢服侍太后不周,令皇上悬心,受任何责罚都是甘愿的。”堇色不愧为丁姬身旁的老宫人,措辞颇懂分寸,欲扬先抑地回禀道,“不过太后这病来得实在蹊跷,奴婢见午睡醒时人还好好的,刚用过茶点便突发头疼,若不是李太医及时用药,还不知......”
“听姑姑的意思,母后这病犯得的确有些古怪。”刘欣见堇色有所保留,话中提到了平日负责替中安殿请平安脉的李太医,便转而问那医官道,“你怎么说,可有结论了?”
“微臣无能,尚未找出太后娘娘玉体不适的症结所在,不过是暂时以安神散减缓头疼发作而已,望皇上恕罪!”李太医貌似摸不着头脑,“这些日子以来微臣一直为娘娘用药,娘娘的晕眩、心悸之症趋于缓解,至于为何出现今日之危况,微臣不知,恳请皇上以太后娘娘玉体康健为重,宣众太医前来为太后会诊,或可查明症结所在,拨云见日。”
“太后用过的茶点,你检查过没有,可有问题?”刘欣提醒道。
“回皇上,微臣已细细查验过,茶点没有异样。”李太医否认了对方的猜测。
“那又是为何……”刘欣听后陷入沉思。
“李太医说得如此自谦,叫人听了,还以为你是在推脱责任呐。”皇后傅黛君忽地发笑。
“皇上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微臣实是医术不精、能力有限,绝无半分推脱责任之意啊!”李太医脑袋嗡的一声,口称冤枉,俯身朝刘欣和傅黛君叩头不止。
“李太医,本宫又不是要向你兴师问罪,你慌什么,还不起来?”傅黛君给了个手势,转而对刘欣禀道,“不瞒皇上,整个太医院里,李太医可谓博闻强识,医术不输院首。既然连他都一头雾水,也就证明眼下母后所经历的痛楚,绝非病情反复所致,而是另有原因。”
“皇后,听你的口气,想必是看出了点什么,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故弄玄虚!”刘欣憋着一肚子的火,正等着清算傅黛君擅自遣人大闹椒风殿的罪衍,岂知对方先声夺人,话里夹枪带棒。
“臣妾在想,倘若只是什么疑难杂症,总有病根可寻,无非发掘起来费些周章,倒不为可怕。但若是使了什么邪魔外道,臣妾以为,就算李太医医术再高明,恐怕除了束手无策,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吧......”说话间,傅黛君面露得意之色,目光凌厉地刮过董赟的颜面。
“你说便是,用不着拐弯抹角,休提‘邪魔外道’来危言耸听。”刘欣对搜宫一事耿耿于怀,猛地听到傅黛君口出“邪魔外道”之类不成体统的混账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念及夫妻之情,早就劈头盖脸尽情数落眼前这位只会争风吃醋的无知女人一顿了。
“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哪怕污了皇上的耳朵,臣妾也不得不说。”傅黛君咄咄逼人。
邪魔外道......皇后想用这四个蛊惑人心的字眼作何文章呢?董贤侧目望了望身旁低头不语的妹妹董赟,见她虽然默然不语,眼里却透着沉静持重,心里便有了几分底气,暗自思量这场风波多半又是皇后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皇后,你口口声声邪魔外道、邪魔外道,那朕倒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邪魔外道法!”刘欣见傅黛君说话全无遮掩,极力推崇怪力乱神之说,争锋相对道,“母后抱恙到底是受了什么邪魔外道的侵蚀,这邪魔外道又是受了何人驱使,你不妨把话给挑明了!”
☆、巫蛊再现
“皇上可知,此番母后病情危笃,不为别的,而是叫包藏祸心之人给算计了!”傅黛君粉唇微颤,眯起凤眼不屑一顾地瞄了瞄董赟,心想:入宫以来你不是总爱扮猪吃老虎吗,估计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栽到本宫手里吧,既然是你自作自受,那就休怪本宫咬着你不放!便道,“董昭仪,你在中安殿干的好事,是你自己亲口承认呢,还是本宫替你说?”
“嫔妾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没什么要向皇后娘娘交代的。娘娘请自重,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蒙蔽,如此妄下定论污蔑嫔妾的清白事小,给娘娘的英明蒙尘事大!”董赟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不迫地回敬傅黛君。
“妄下定论?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宫还能空口说白话,冤枉了你不成!”一眨眼的功夫,傅黛君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头部个扎满银针的布艺人偶,信心满满地向刘欣和在场诸人展示道,“皇上请看,如今臣妾手上拿的,就是董昭仪意图谋害母后的罪证,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这不是......”刘欣乍一看傅黛君擎着那个巴掌大小的布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禁联想到汉武帝后期震惊朝野的“巫蛊之祸”,迟疑着该不该从嘴里吐出“巫蛊”二字来。
巫蛊娃娃!董贤毕竟见多识广,情知过去宫中曾上演过多起借巫蛊名义构陷他人的血腥故事。最惨烈也是最近的一次祸端,便是发生在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的太子刘据谋反一案。当时朝中佞臣江充与太子有隙,向汉武帝刘彻诬告太子以桐木人偶暗行诅咒,企图篡取帝位。刘彻信以为真,命江充彻查此案,最终牵连甚广,超过十万人为此虚妄之事丢了性命。刘据迫于无奈起兵反抗,后因兵败自尽,其母卫子夫亦以死谢罪。血淋淋的教训犹在眼前,而傅黛君不知进退,胆敢拿巫蛊说事,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恐怕宫廷内外很快又将掀起腥风血雨了,如此看来,如今的皇后实在枉为国母......
想到这里,心急如焚地望向刘欣,满心盼着对方断不能轻易为谣言所惑。
“诚如皇上所见,臣妾手中的人偶以彩锦织就,正面书有母后名讳,背面则记着母后的生辰八字,可知是董昭仪用来诅咒母后的道具无疑。”傅黛君将布偶翻弄于股掌之上道,“况且人偶头部被施以银针,母后头疾无故发作正是根源于此。两相印证,董昭仪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皇上还要继续偏袒她吗?”
刘欣伸手取过布偶,细看正反两面,果如傅黛君所言,遂沉寂不语,转递给身旁的董贤。
董贤虽不信巫蛊之术真能奏效害人,但瞧着布偶也深觉不妥。
此刻银针虽然扎在布偶头上,却似扎进了刘欣的心里。只此一点,便情不自禁地掐起指尖,着手将那象征意味十足的银针一根接一根地从布偶头上拔除。
“驸马都尉大人果然兄妹情深,这是在帮昭仪湮灭证据吗?”傅黛君眼见董贤拔针,讥讽着想要立即从对方手里夺回布偶。不料纤纤玉手还没能够接触到布偶分毫,却被另一道强劲有力的胳膊肘给硬生生挡了回去!
“皇后,倘若果如你所言,有人借助这只人偶对母后玉体不利,而你却对银针留在人偶头部熟视无睹,难道要置母后受痛症折磨于不顾?”刘欣收起手臂,厉声责问道,“你无时无刻不将矛头对准董昭仪,那朕问你,就算这人偶真有通达鬼神之功,你凭什么言之凿凿,一口咬定是昭仪所为?”
“皇上,臣妾不光有物证,还有人证!”傅黛君的手腕被刘欣碰得生疼,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嘴角微翘显露出些许志在必得的自信,回头淡淡地瞥了瞥躲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宫女道,“拂夏,你来说。”
待到那个叫做拂夏的小宫女,离开傅黛君的背影进入众人的视线,刘欣已在昔日生母丁姬躺卧的靠塌上落座,本想把董贤一并拉来身旁坐下,对方却不愿当众逾越君臣之礼,最终选择站立塌边陪护天子,将作为证物的布偶搁置在刘欣面前的桌案之上。皇后傅黛君、昭仪董赟则分位次在靠塌左右坐定。
“皇上,奴婢是在椒风殿里服侍昭仪娘娘的宫女,贱名拂夏。”拂夏在殿中下跪道。
“拂夏,你来告诉皇上,驸马都尉手里拿着的人偶,是不是你偷偷藏在台案上那只太后素日最喜欢的六棱青玉瓶中的?”傅黛君不愠不火地朝拂夏发问道。
“皇上,正如皇后娘娘所言,这人偶千真万确是奴婢亲手给放进青玉瓶的。”拂夏自认得干脆利落,大大出乎众人预期。
“真的是你?”刘欣也感到拂夏承认得过于轻巧。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在中安殿内放置人偶的罪人,正是奴婢。”拂夏斩钉截铁补充道,“前日正午,奴婢随昭仪娘娘来中安殿服侍太后娘娘用膳,便是那时趁堇色姑姑和殿中宫人不备做下的恶事。”
“你好大的胆子!”刘欣拍案道,“你在殿内私藏人偶,莫不是要诅咒太后?”
拂夏正欲开口回应,恰巧卉云领着一个手端铜盆的内侍进殿,先是抿笑着朝主子傅黛君示意,跟着跪在了拂夏旁边。那端盆的内侍也将铜盆放在一旁,望天子而拜。
刘欣和董贤放眼铜盆,内里似乎装满黑色秽物,略有些五彩的颜色点缀其中。
“卉云,本宫命你搜查椒风殿,可有收获?这个乌涂的盆子又是什么?”傅黛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