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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哀帝 第30章

大汉哀帝 高桥崆 6404 2021-07-05 08:33

  “爱卿先别急着喝,一个人独饮多没意思,不如你我君臣二人这次喝个合卺酒,你觉得如何?”刘骜说罢,又转头对默然冷坐的赵合德道,“昭仪,朕与爱卿交杯,只当是感念富平侯又重新回到了朕的身边。富平侯是朕初心相许之人,想必当得起合卺这两个字。太子舍人举手投足与富平侯颇多神似,他替富平侯与朕交杯,料想并无不妥。只是今夜昭仪人也在场,你就当这么做是朕顾念旧情,万勿因此恼了太子舍人才好......”

  “皇上说笑了,您能够找回‘初心相许’的追忆,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太子舍人心生妒意呢......”赵合德私下虽时常与刘骜交杯而饮,但对方此时全然不顾旁人,竟当着一个正一品妃嫔的面与一个官居七品的太子舍人挑弄风情,也觉得无趣,却又不敢口出怨言。

  “既然昭仪以为无妨,那朕就可以安心与太子舍人行交杯之礼了......”刘骜说罢,就要与董贤胳膊相绕,不料对方迅速将酒杯搁置在案,挪身后退一尺伏地道:“微臣虽然不才,但自知身份卑微,小小鳅鳝,怎配与真龙同饮合卺酒!况且微臣本是在太子殿下近前伺候的舍人,此刻若背着太子殿下与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长辈擅自交杯,恐于礼不合,惹人非议......故微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爱卿提醒得对,怪朕只顾着恋旧,一时间竟忘了你如今还是在太子殿当差的舍人!”刘骜略作迟疑状,很快便恍然大悟似的对董贤道,“朕若与太子舍人喝这个合卺酒,的确名不正言不顺,还有可能让你白白担了僭越的虚名。既如此,那从今往后,爱卿就不要在太子殿做太子的舍人了,朕今日就赐你个恩典,往后你来朕的寝殿当差好了。昭仪在场,正好为此事做个见证,他从现在起就是朕的黄门......”

  岂料刘骜黄门郎的“郎”字未及出口,便见殿门开启,有内侍进殿来报:“皇上,太子殿下已至昭阳殿外,说是想向皇上和昭仪娘娘请安......”

  刘欣还是来了!他原不该来蹚这滩浑水的......董贤闻言痛苦地想,自己如今泥潭深陷,恐怕很难躲得过来自天子的这一劫了。即便刘欣前来向皇上要人,也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而且极有可能把他这个太子爷也给赔进去,结果便不难想象了......

  “太子来得倒快!”刘骜不耐烦地咕哝了两声,但很快又转忧为喜道,“也罢,既然当事人不请自来,朕就亲自把此事向他言明好了。想必太子一定能够体谅朕对富平侯的思念之苦,忍痛割爱,支持朕的决定,为朕分忧的!传太子进殿!”

  刘欣脚步刚迈进殿门,抬眼便望见董贤楚楚可怜地跪在刘骜身侧,胸中那团邪火便燃烧得更加剧烈,但天子近前又不能不顾礼仪,只得权且先在殿中央向天子行跪拜礼,口称:“父皇在上,儿臣特来请安!”又转向赵合德道:“昭仪娘娘好!”

  “太子免礼,起来说话。”刘骜抬了抬手道,“太子来得正好,朕正好有事同你商量。”

  “谢父皇,不知父皇因何事找儿臣?”刘欣起身拱手问道,又将满眼的瞳光射向董贤,却见对方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千万不可在天子面前造次,免遭飞来横祸。

  “朕近日听闻,你殿里的舍人董圣卿,容貌俊美,谈吐优雅,与朕的故人,富平侯张放颇为神似,便遣人将他带来一见。适才朕细细观其形容,赏其气质,果然与富平侯有诸多相像的地方,朕心甚慰,欲升其官职,由太子舍人擢为正四品黄门郎,留在朕的身边服侍,太子以为如何?”

  ☆、逆鳞

  “回父皇,星辰与我......”刘欣平素最见不得旁人觊觎于董贤,对他产生非分的想法。此刻听闻刘骜扬言横刀夺爱,打着垂怜旧爱的幌子欲将自己所爱之人据为己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情急之下,险些说些不成体统的措辞,好不容易才纠正过来继续道,“这董圣卿与儿臣彼此相契,很是了解儿臣兴趣嗜好,伺候得甚为周到,儿臣一刻也离他不得。儿臣以为,父皇身边懂服侍的人远多过儿臣,又以皇后和昭仪娘娘最得圣心,自然不缺可心之人。不如将此人仍留给儿臣,以便让儿臣在打理殿中大小事务时有个可以帮衬之人,还望父皇成全......”

  “朕固然明白,董圣卿是太子身旁颇为得力的助手,太子少了他的辅助,肯定会有诸多不得顺心遂意的地方。”刘骜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姿态道,“朕答应你,在把董圣卿从你殿中调走之后,一定给你多找几个样貌好会服侍的少年郎充作太子舍人,你意下如何?”

  “父皇,儿臣绝非贪恋酒色之徒,更没有广纳舍人的打算。董圣卿对儿臣而言,绝不像父皇想象的那样可有可无。”刘欣见刘骜丝毫没有做出让步的意思,也不顾董贤的眼神乞求,在天子面前直抒胸臆起来,“董圣卿于儿臣,便是水之于鱼,林之于鸟,若要儿臣从此失去他,儿臣惶恐,宁肯不要这个太子之位也恕难从命!”

  “你惶恐?朕看你是十分大胆!昭仪你瞧瞧,这就是朕和朕的重臣合议钦定的太子,真是好大的架势!朕不过是问你要一个太子舍人,你竟然口口声声不惜放弃太子之位,以此要挟于朕。若不是看在你入主太子殿以来谨守本分的份上,朕现在就废了你这个藐视天子的忤逆太子!”刘骜龙颜震怒,越说越恼,终于拍案而起道,“你可清楚,莫说朕今日要你献上小小舍人,就凭你刚才那番胡言乱语,朕纵是即刻令你以死谢罪,恐怕合宫内外也无人敢替你分辩半个字!”

  “皇上,太子殿下血气方刚,言行偶有失当,并非故意为之,请皇上以开阔的胸怀原谅他的过失!”赵合德事先全然不防刘欣居然会为了一个太子舍人公然叫板天子,况且事情又发生在自己宫中,自然不愿见到刘骜和他的王位继承人继续激化矛盾,免得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一面出言解劝,一面伸手拉住刘骜衣袖阻止他进一步发作。

  “皇上息怒,都是微臣处事不当,令皇上与太子言语失和。”董贤见刘欣为了自己竟不顾与天子之间的礼仪体统,叩首不止道,“此事皆因微臣而起,过在微臣,微臣愿领皇上任何责罚,请皇上万勿迁怒于太子,动摇国之根本!”

  见董贤冲自己拼命摇头,刘欣深呼吸了两口,竭力控制住情绪,暂且变得缄默不语。

  “太子今日失态,只怪朕平日对他教导不严,与爱卿无关,来,陪朕继续喝这合卺酒。”刘骜见董贤仰起头来哀求自己不要怪罪于太子之际,桃花般嫣然顾盼的颜色更显妖异,便有些神思动摇,不愿太子在眼前碍事,便喝令刘欣道,“太子出言无状,自即日起禁足太子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离!太子,你且速回殿中好好给朕反省思过,还不赶快退下!”

  “父皇,董圣卿早与儿臣喝过合卺酒,若是再与父皇交杯,被外人知道了,定会质疑父皇此举有违伦理纲常,”刘欣刚调整完心态,正欲偃旗息鼓,忽然听闻天子要与董贤合卺交杯,急得血流上涌,青筋蹦出,紧握双拳咆哮道,“世人将儿臣视作孽子事小,误以为父皇昏庸不查则事大啊,请父皇明鉴!”

  刘欣此言一出,不仅使赵合德暗暗叫苦,后悔不该接受太子妃的请托安排这场险象环生的宫廷闹剧,更令董贤心碎欲裂,以为刘欣极有可能为此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刘骜听到自己亲选的太子竟会讥讽自己昏庸不查,顿时堵上添堵,嘴里连呼“逆子无礼”,又顺手将盛满琼浆的酒樽对准刘欣的面门用力掷了出去。

  青铜酒樽嗖地掠过刘欣的右脸,尖锐的杯脚在他眼睑下部划出一道两寸来长的伤口。

  只见刘欣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没有半点畏缩的意思,进一步直戳天子痛处道:“父皇既将董圣卿比作富平侯,那您是否还记得,当年长安城外,父皇送别富平侯之际那段既心痛不已又无可奈何的悲情记忆?当时世人皆叹富平侯不幸,称颂父皇有始有终,您与富平侯的感情也在百姓中间传为佳话。儿臣自知不及父皇情根深种,但仍然坚信心底对董圣卿的那份拳拳情意不输父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皇曾经备受与两情缱绻之人生离的折磨,又怎能忍心往儿臣胸口亲手钉上钉子呢......若是远在天水国遥思父皇的富平侯目睹今日这一幕,或许会误以为父皇凉薄而流下血泪的......”

  “你这个逆子,朕今天非把你给......”刘骜见自己扶植的王位继承人竟会滔滔不绝地当面数落自己的不是,话中甚至还蕴含着不满于自己忘却旧情的弦外之音,正思忖着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位出言不逊的太子,却听董贤从旁恳切道:“皇上,能否先听微臣一言?”

  “爱卿但说无妨。”刘骜的初衷在于将倾国倾城的董贤纳为己有,本就不欲在这样的场合议论如太子存废这般煞风景的国事,眼见董贤貌似有心依附,便顺水推舟地想听听他的表态。心说若是董贤本人懂得权衡利弊,自行提出放弃太子转投天子怀抱的意愿,到时不光太子无话可说,自己也不必背负强夺养子恋人的劣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承蒙皇上错爱,微臣感激涕零。只是微臣旁观皇上与太子殿下两人,父子心性,颇为相似,皆是长情恋旧的君子,实在不必彼此苦苦相逼,徒伤和气......”董贤先将这对养父子之间的矛盾精心调和一番,接着又道,“但微臣深知父子君臣有别,皇上是威武天子,太子殿下是忠直良臣。皇上开口想要将微臣留在身边服侍,微臣自当从命。太子殿下虽有抵触之意,却不过是舍不下与微臣的相处情分罢了。微臣惶恐,恳请皇上给微臣一点时间,待微臣私下与太子了断情缘之后,再来皇上身边尽心服侍。微臣忠心,天地可鉴,望皇上允准!”

  “皇上,董舍人此言有理,请皇上顾念他的一片丹心,允准了罢......”赵合德敲边鼓道。

  “堂堂一国太子,国之根本,竟不如一个年纪轻轻的太子舍人善识大体!”刘骜屈身将董贤扶起,又嫌恶地斜了一眼刘欣道,“既然昭仪和董圣卿都替你求情,朕今日就网开一面,特许你领着董圣卿回太子殿闭门思过,明日午时以前,务必给朕一个说法。你听好了,到那时,当不当这个太子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留与不留董圣卿却只能是朕说了算!还不退下!”

  “谢皇上开恩,微臣告退!”董贤边说着边退到刘欣旁边,用胳膊肘捅了捅固执地杵在原地的情痴,提醒对方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儿臣先行告退!”刘欣拱手朝天子冷冷作别,一把拉过董贤的手,急速退出昭阳殿。

  “昭仪你看,太子在朕面前尚且这般放肆,若在朕眼不见的地方,他还不得踢天弄井啊!”刘骜指着刘欣离去的方向怒叱道,“朕看这个太子真是留不得了,朕真是后悔,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无父无君的逆子作为皇族后嗣......”

  “太子还年轻,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皇上好好教导于他便是。”赵合德体贴地以纤纤玉手摩挲刘骜前胸,为天子顺气道,“臣妾常听人夸赞太子仁孝,连皇太后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何况当初议立太子之时又得众望所归,皇上何苦为了区区一个太子舍人,令父子反目成仇呢?臣妾斗胆说一句可能冒犯龙颜的话,若是当真改立太子,劳师动众不说,也难保找得到比现任太子更合适的人选。再说,当初与太子一同进京面圣的中山王,如今也薨逝数月之久了......因此臣妾以为,皇上大可作出一副容人的雅量来,有的事情既然‘眼不见’,那就索性‘心不烦’好了......”

  “昭仪言之有理,朕想要的唯有董圣卿来朕身边伺候。”刘骜怒气稍平道,“适才若不是太子咄咄逼人,恶意诋毁朕与富平侯之间的深情厚谊,朕也不愿同他计较......但愿太子懂得拿捏轻重,明日午前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不迟。皇上今夜可要好好替臣妾压压惊,不然臣妾不依!”赵合德一面如往常般向天子施展魅术,一面用指尖往刘骜嘴里压入一颗深灰色的药丸,又重新斟满一杯琼浆献给对方道,“刚才见皇上被董舍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臣妾着实吓了一跳,以为皇上得了富平侯的□□,圣心从此便要离开臣妾这个多此一举的举荐人了......”

  “怎么可能。昭仪多虑了。即便不是富平侯的替代,而是富平侯本人重返朕的身边,朕与昭仪之间的情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刘骜一如往常般用酒将药丸送服,将赵合德搂在怀中安慰道,“因挂念旧人,致昭仪无辜受惊,朕心不安,唯有今夜鞠躬尽瘁,以期补偿昭仪一二......”

  ☆、逢生

  时至亥时(晚上十点)。未央宫,太子殿。

  刘欣携董贤回到殿内,将先前守在昭阳殿外洞悉殿内风波的御林军副头领王获挡在门外,只和董贤席地而坐。虽然余怒未消,但刘欣毕竟与董贤心灵相通,完全理解昭阳殿中对方向天子求情,意在为他二人争取时间。

  “皇上给出的最后期限,是明日正午。在这之前,如果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我会遵从圣意,姑且先去皇上殿中伺候。到时需要你亲自把我送至皇上面前,然后向他悔罪求饶,这样才能保得住你的太子之位,也才指望得上我们的将来。”董贤唤宫人送上一壶酒、一盆热水和干净布条,将布条泡过热水,又沾上琼浆后,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刘欣脸颊上那道被酒樽尖足划出的伤口。

  “星辰说的都是什么话?难道你当真希望让我变成一个连心爱之人都保不住的废物吗?”刘欣此刻完全感受不到酒精消毒腐蚀创口时造成的痛觉,捏拳重重击案道,“要我亲手把你献给皇上,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更痛快些!如今在宫里活得窝囊死了,当初若是不当这个太子,让你随我回定陶封国,肯定要比现在自在得多......”

  “跟皇上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记得师傅曾经教导我说,上天让你走这条路而不是那条路,其中一定有如此安排的理由,需要我们做的,唯有因势利导。”董贤处理完伤口,双手捂住刘欣愤怒的铁拳道,“若不是当初你进京参加太子遴选,我们也不会在雒阳城中相逢。若是当初没有你我之间的相识相交相知相许,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此生有机会进入皇宫,成为你和皇上之间冲突的诱因,甚至成为你的伤、你的痛。若是明日午前你坚持不把我交付出去,皇上那边必定容不下你,到时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将你献给皇上,虽能保我一时无恙,却是在亲手把你往火坑里推!”刘欣抗拒道,“如果我忍受得了你向除我之外的人投怀送抱,哪里还会像今晚这般不惜闯殿问皇上要人呢......”

  “刘欣,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董贤捏了捏对方的手背劝道,“一旦拂逆圣意,除非我们自行了断,否则就只能接受天子的制裁。到时皇上若以圣谕将你废为庶人驱逐出宫,独留我一人在这不见天日的皇宫中坐牢,我必受不了相思之苦,我将死。你若心里有我,受不了相思之苦,你亦亡。这样一来,你我岂不都要生离而枉送性命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星辰,我的底线,你是知道的,反正我容不得别人碰你!”刘欣乃是铮铮铁骨的热血青年,自有他的原则和坚守,倔脾气升腾起来软硬不吃,丝毫不愿依照对方的权宜之计行事。

  “那我们就这样两两相望着挨到明日正午,待时辰一到便服毒抹脖子上吊殉情好了。”董贤见刘欣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虽有些气恼,却深切地感受到对方倾投在自己身上那份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爱意。他留恋这种被人无限疼爱和霸道占有的快感,于是破罐子破摔般引申道,“不过你该知道,你我一死,宫中舆论必定闹得沸沸扬扬。皇上为平息物议,保不齐会给我俩扣上秽乱宫闱、畏罪自戕之类的帽子,污你为戾太子、我为佞臣,到时候你我家族,不可避免地跟着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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