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董贤满脸灿烂的笑容,一旁孑然孤立的刘欣眼红不已,心说在弟妹面前你就敞开了笑,在为夫面前你就装矜持,甚至那晚在老屋翻云覆雨之际都不肯给为夫些许阳光,平日里更是见不到你一丝一毫的笑靥,你这是欺负为夫老实,无视为夫的热盼吗......
“皇上专程派王崇将军去府上接我们进宫来着。”董赟感激地向刘欣鞠了一躬,又向侍立一旁的王崇微笑致意。
“烦劳王崇将军跑这一趟,令贤足不出宫便得与弟妹相见,在此谢过!”董贤朝眼前这位之前很少打交道的禁卫军副头领拱手称谢。
“黄门郎大人不必客气,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大人若真要谢,应该感谢皇上才是。”王崇将董贤的视线重新引回貌似因备受对方冷落而心生委屈的刘欣身上。
“我早说过,皇上对微臣好得都有点魔障了。皇上的这些好处,微臣都记在这里了。”董贤摁着自己的胸口道,“来世若有缘,就算每天都被皇上点燃那把火,微臣也无怨......”
“把小姨子小舅子接到宫里来与你一见,对为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想着来世怎样谢朕,此生静静陪在朕的身边便是......”刘欣恨不得董贤口中的“来世”就是“今夜”,以及从“今夜”开始的每日每夜,但至少眼下来看,这种情形仍是痴人说梦。于是趁着对方心存感恩,便将为夫和小姨子小舅子等敏感辞藻毫不避讳地一股脑全都抛了出来。
董贤因王获和王崇在场,不便当面对刘欣越矩行事,只好忍一时之气。
“赟姐,星辰哥对欣哥哥说什么点火不点火的,小凉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呢?”小凉摸了摸脑袋问。
☆、议尊
董赟笑,正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解释,却听一旁的小果抢着回话道:“我就说,你们小姑娘家的反应愚钝,竟不懂这些世故。你既不懂‘点燃那把火’,那我问你,过去听没听人提起过‘干柴烈火’这个词,又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热情似火’?”小果很男人地在众人面前把话说得再露骨不过。
“大白天的,两个哥哥竟然在我们面前讲这些浑话,真不明白他们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小凉恍然大悟,捂脸害羞道。
“小人精,几日不见,你倒是既长个子又长心思了......”董贤自知失言,但已是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默认下来。伸手抚摸小果的头发之际,才猛然发现不光是他身心大有长进,就连小凉也疯长着体貌,渐渐出落成含苞待放的青春少女了,便又对她合手求饶道:“小凉现在也是大姑娘家了,怪我口无遮拦,原谅星辰哥这一次好不好,保准下不为例......”
“路上听王崇将军说,皇上近来特意着人修整了凤凰殿,又遣人往返雒阳快马带回无数株色彩各异的精品牡丹,用以装点哥哥的新居所......”董赟见小凉小果没有揪住不放,又有两位王将军的铺垫,便切入正题道,“哥哥头上戴的花环,也是方才小凉小果亲手编来送给哥哥的,说是哥哥与皇上在城隍庙初见时的定情之物。”
董贤闻言,用手取下头顶上的杂色花环端详,果然形色酷似当初戏台下刘欣所戴的那一件,又放眼殿内,但见满目穷工极丽,多以檀木梁,水晶灯和珍珠帘为饰,辅以各色牡丹,花瓣鲜活,花蕊细腻,阵阵暖香沁人心脾,两相结合,便知刘欣用心甚巨。
惟其听董赟说什么“哥哥的新居所”,着实令人费解,便道:“赟妹不可说笑,凤凰殿历来都是最得恩宠的妃嫔住地,怎么会是为兄的新居所?”言讫侧头向刘欣确认地问,“舍妹所言,只在打趣,皇上说对不对?”
“赟妹说得一点没错,这儿就是朕命令尊董少府着人为你准备的寝殿。你父亲在筹办这件事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他是在替爱子打理宫中住所吧......”刘欣沾沾自喜地望着董贤道,“朕看着还好,不知星辰觉得如何,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物件,朕即刻差人添置?”
“好是好,但微臣若住在这儿,恐怕不合宫中法度......”董贤碍于众人在场,不愿扫刘欣的兴,更不敢把事情往深里讨论,免得在旁人眼里自己真坐实了左右圣意的狐媚之人名分。
“孔雀,你说,朕让黄门郎入主凤凰殿,可有违宫中法度?”刘欣并不直接答复董贤,而是转问王获,试图借旁人之口说服对方。
“凤凰殿历来都是皇上眷顾之人居所,董大人深承圣恩,自然住得。”王获动之以情。
“很好。王崇呢,你怎么看?”刘欣似乎很满意王获的回话,又问直接参与此事的王崇。
“回皇上话,末将已着少府官员遍查宫规,并无禁止妃嫔以外人员住居凤凰殿乃至未央宫中其他宫殿的规定。加之董大人居此乃皇上亲赐,谁敢多言?”王崇晓之以理。
“赟妹,小凉小果,你们以为怎样?”刘欣仍在旁征博引。
“臣女认为,哥哥的心意,定是离皇上越近越好。”董赟强调凤凰殿的地理位置。
“欣哥哥对星辰哥,可真没得说。以后我们进宫探望星辰哥,可有歇脚的地方了!”小凉小果看重凤凰殿的舒适度。
“怎样,这下子你总该卸下思想包袱了吧?”刘欣算是成功喂对方服下了这颗定心丸。
“皇上若信得过微臣,这个凤凰殿,微臣今后好好打点便是。”董贤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朕事先声明,你虽得了这新居所,但大多数时候还须留在寝殿里陪朕。”刘欣耍痞道。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吗?”王获放眼殿内,向王崇确认道。
“少府官员和宫人奉了皇上旨意,已照御用寝殿的标准进行了装潢。”王崇回禀王获。
午后接近申时(下午四点),刘欣记起与几位重臣在临华殿有约,于是留下王崇陪同董赟等来客,并宣布此后由其重点护卫凤凰殿安全,随即带着王获前往长乐宫。
用过茶点后,见董赟似有话说,董贤便让王崇带着小凉小果观览未央宫境地和御花园,独留兄妹俩在凤凰殿闲话家常。
“我看皇上待哥哥的确不薄,哥哥实在是好福气的人。”董赟抬头望着殿内满目辉煌道。
“为兄其实并不奢求这些表面风光,只要刘欣心里有我便了。”董贤并不贪图物质享受。
“皇上心里有哥哥固然重要,但这些表面风光还是缺不得的,”董赟深谙世事地说,“妹妹虽未在宫中住过,但知悉世间之理,莫不如此。宫中真情难得,周围之人多半拜高踩低,往往是妒人有,笑人无。见到皇上待哥哥好了,他们便畏你怕你,表面趋附奉迎,暗中却想着阻你害你,哥哥唯有时时防备,步步留心,才能保得平安长久。”
“你放心,为兄心中必定常存防人之心,就算是为了留在刘欣身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董贤点头称是道,“刚才你说有事要对我说,不知所指何事?”
“哥哥不在时,光禄大夫朱博朱大人携夫人和宛亦姐来过家里,”董赟告诉董贤说,“一则拜谢哥哥在灞河边救了朱家千金,再则也是恭贺父亲升任少府监一职。”
“朱家人太客气了......”董贤谦虚道。
“宛亦姐一家确实受了哥哥恩惠,来家里拜谢也是情理所至。不过宛亦姐倒是背着父母嘱我转告哥哥,若明日正午得空,请你至老地方一叙。若不方便,可托我传话,另约时间。”董赟说完故作神秘地把脸凑近董贤道,“哥哥你说,宛亦姐私下与你相约,是不是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啊......”
“赟妹就别打趣为兄了,我的心意,你应该了解。为兄心里除了刘欣之外,再不可能留位置给旁人。”董贤听董赟说宛亦想同自己单独见面,估计多半与那晚之事有关。因宛亦恳求过自己不可将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告知闺蜜,故不好在董赟面前说破,“何况我与宛亦兄妹相称,她要见我,无非客套叙旧罢了。你不要多想,更不要将这些话说与旁人听,切记!”
“哥哥勿忧,我懂分寸。”董赟便不再戏谑,转而闲聊到别的话题上了。
同一时间。长乐宫,临华殿。
刘欣到时,发现丞相孔光、大司马王莽和御史大夫王嘉皆已在殿内候驾。
君臣礼毕,刘欣示意让“三公”坐下说话。等到三人按官职就座后,刘欣先是用目光依次打量了朝廷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丞相孔光,当初在议储时便投过自己反对票的老臣,今日所议之事,他这一关想必最难过。大司马王莽,博学多才,人品贵重,且是王获亲父,不知届时他是秉公议事,还是偏袒王氏家族。御史大夫王嘉,身为言官之首,平日敢于直谏,又是王崇亲父,至于他会选择站到哪一边,眼下尚是未知数。
“今日召诸位大人至临华殿,是想听听肱股之臣的高见,希望众爱卿畅所欲言,为朕排忧解难。”简要作了开场白之后,刘欣便单刀直入道,“按汉家的制度,当亲其所亲,尊其所尊。但诸位想必都看在眼里,朕虽已承继大统数月,但朕的祖母恭皇太后和生母恭皇后,至今仍住在宫外的定陶国府,使朕不得时时相见。太皇太后慈谕,恭皇太后对朕有养育之恩,可以每十日进宫见朕一次,而恭皇后因自小未曾亲手抚养过朕,甚至连进宫见朕一面都不可得。朕苦于不能向至亲尽孝,所以连日来苦恼不已。众爱卿快点给朕出出主意,看看这件事如何处置才好?”
三人听罢,情知话题敏感,新君哪里是真有疑惑,不过是要在这皇宫之中为骨肉至亲争取利益最大化罢了。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首先出头。
“众爱卿不必拘谨,有话直言便可,最终拿主意做决定的是朕,与诸位大人无关。”刘欣循循善诱道,“无论此事结果如何,朕可以保证,诸位大人今日在临华殿所言,皆不会受到追究问责,大家务必放心。”
“皇上,请容老臣先说两句。我朝之治,向来不过亲亲尊尊而已。”王嘉毕竟位在言官,见孔光、王莽二位同僚矜持不语,只得第一个发言道,“恭皇太后、恭皇后皆为皇上至亲,若长久居于宫外,有损于皇家的声誉不说,也无助于皇上的孝心。因而老臣愚见,宜及早将二位娘娘迎入宫中居住,并改其尊号,既名正言顺,又显皇上孝敬之意,岂非两全其......”
“大司空此言差矣!”不及王嘉把话说完,丞相孔光便打断他道,“老臣以为,恭皇太后和恭皇后现在的尊号前面之所有缀有‘恭’字,正是暗合其出处,即定陶封国太后、王妃之意,足见让二位娘娘居于宫外定陶国府并无不妥。再则,眼下宫中已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若再将二位娘娘迎入宫中另加尊号,国家不就同时有两位太皇太后和两位皇太后了?到那时,若是两位太皇太后或两位皇太后在宫中彼此遇见了,又该如何区分等级尊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