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还是少了?”阿花婆意在调侃地问。
“并非单纯人数多少这么简单,”萧飒沓若有所思地摆摆脑袋,“我原以为只有周无疆他们四个人,但阿婆您刚才却告诉我这场大火夺走了六条人命,也就是说其中有两个人是我意料之外的存在。”
“你既然有这样的疑虑,我倒不妨多讲两句。”阿花婆随之陷入沉思,“在这六个人当中,正如我之前所说,有四个是我认识的老主顾,另外两个的确是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是这些老主顾特意推荐过来的新买家呢。”
“您认识的这四个老主顾,除了托您捎信儿和手表给我的周无疆以外,”萧飒沓努力尝试向阿花婆依次描绘出钱运开、孟春喜和毕芬芳的主要外表特征,“是不是还有两男一女,一个头发半秃的矮个子大叔,一个跛脚大叔,外加一个烫卷花头戴眼镜的阿姨?”
“完全正确!”阿花婆略微思索片刻后非常肯定地说,“半秃的矮个子应该姓钱,是个精于算计的抠门鬼,跟小伙子你有的一拼;脚有点跛的应该姓孟,人长得糙不说,脾气也不大好;卷花头那女的想不起来到底姓什么了,好像是姓“屁”吧,话说天底下有没有姓“屁”的人我不知道啊,我只觉得她跟你大学同学的打扮,相对那俩爷们儿要体面得多。剩下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长得跟你一样,小鲜肉型,女的漂亮中带着一丝神秘,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历。”
“哦,这样子啊,想不到阿婆您记忆力强到这种程度,真是帮晚辈大忙了……”萧飒沓感叹道。根据阿花婆貌似靠谱的简短比对,周、钱、孟、毕四位书稿传递手葬身火海的传闻得到印证不说,多出来那两个身份不明者的性别和年龄情况也入脑入心,但若想获得比性别和年龄之类更进一步的信息,恐怕仍得抽空找地区探员帮忙弄情报才有可能。
“可惜啊,随着你大学同学他们的死,一笔大生意好端端就泡汤了……”阿花婆百无聊赖地喘了口气道,“罢了,反正鸦头面具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货品,这样也省事,可以腾出精力做点相对容易的买卖了。”
萧飒沓还想问点什么,却见对方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嘘……楼外头有人到了!”阿花婆嗓子里发出比蚊子嗡嗡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与此同时迅速把油灯熄灭。
“有人到了?是什么人?”萧飒沓把那块最后只咬了几口的苹果放到油灯旁边,紧跟着站起身子,刚想竖起耳朵聆听动静,嘴巴却忽然被阿花婆抬手给捂得那叫一个严实。对方过了约莫半分钟才把手松开,留下萧飒沓不住地因突如其来的短暂窒息而喘起了粗气。
“老相识了,对阿婆我构不成多大威胁。”阿花婆胸有成竹地拍拍萧飒沓的腰身,笑着对他挥挥手说,“这些家伙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我先到门外头把他们给引开,你过一会再出来就行了,免得连累你。小伙子,咱们后会有期啊!”
萧飒沓刚想嘱咐“留心”“注意”之类暖心话,以回报阿花婆够义气的部署,不料对方身手的敏捷程度超乎想象。只见她优雅地舞动着跟本人岁数全然不符的灵动步伐,轻飘飘地直接蹦出了空洞的大门,随着小楼外几声“嗖嗖嗖”的响动,等到靠拢窗前向院子里的黑暗观望时,借着似有似无的灯光却什么都再没看到。
阿花婆说的老相识,想必是指引灵社那些难缠的黑衣人吧。
独自迈步离开二层小楼,越过院内用塑料条围成的警戒线,蓦然发觉只身笼罩在蒙蒙细雨中,不想在楼内呆了两个多钟头,夜雨毫无停息的征兆。
重新走回自驾车中坐下,萧飒沓并不急于发动引擎,而是首先给负责北新桥舆情监控及情报收集的地区探员拨了个电话,委托人家提供林儿胡同那栋二层小楼的起火原因及罹难者详情等所需信息,然后打开车内音响边听歌边整理头绪。
结合阿花婆的证言,萧飒沓在脑海里提纲挈领地过了一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出事那天深夜,周无疆等传递手及不明身份男女一行共六人,赶到位于北新桥地区林儿胡同深处的二层尖顶小楼,准备实施他们的出行计划。目的地尚有待查证,唯一的线索是锁龙井和“那棵树”这两处地标。聚会之前,相信这六人曾分头行事,已知的活动如考察锁龙井、找寻“那棵树”等,但似乎遇到了难以破解的疑团。这次他们在这栋小楼再聚首的主要任务,一是重新审视留在窗沿两侧墙体上的坐标图,以便尽快确定目的地方位;二是约来神通广大的道具商人阿花婆,希望从她手里搞到事关此次计划成败的鸦头面具;三是通过阿花婆传话,并把拿掉指针的手表交到自己手上。显然,前两项任务进展并不顺利,不仅无法有效锁定目的地,获得鸦头面具也绝非易事。更出人意料的是,阿花婆接受委托后刚下楼,立马冲进来一群神秘的黑衣人,这些不速之客个个心狠手辣,将留在楼上的六个人砍瓜切菜般杀戮殆尽后,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连带把整栋楼都给点燃了。种种迹象表明,惨剧的背后似乎有官方力量介入。亏得这阿花婆机敏过人,先装睡后装傻地躲过一劫,独自住进小楼里履行承诺,这一等就过去俩月有余。
接下来该干什么,不如趁着夜色先去锁龙井附近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有意外发现!拿定主意后,萧飒沓驱车沿着来时的方向,径直往北新桥十字路口驶去。
尽管下着雨,深夜的簋街依然车水马龙,灯火阑珊。
无论是皇城脚下土著民还是五湖四海外来客,都能在这条象征着南北美食汇聚宝地的东直门内街,发掘出最能满足味蕾的店铺,然后畅快淋漓地纵享饕餮到三更半夜,气氛热烈时嬉闹到翌日凌晨时分的情形也是有的。
相比簋街的喧嚣嘈杂,萧飒沓更加钟情于荷花市场的静谧幽深。
☆、锁龙井和偌大的菩提树
好不容易在十字路口周边找到一个泊位,萧飒沓从车里走出来,冒着细如针尖般的雨线,四下打探锁龙井的具体方位,不久便在路口东北角的马路牙子半包起来的空地上,见着一块被腐蚀得不算太严重的青铜井盖。
井盖边缘一米范围之内,象征性地围了一圈玄铁锁链,四四方方且低矮不堪。他轻轻抬腿跨过锁链,迈步走到井盖儿跟前,放眼四望,不曾看到任何文物保护告示或风景名胜简介之类的铭牌,于是蹲下身去,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井盖之上,开始用心细细观摩,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可惜井盖表面没有文字记载,根本分辨不出具体年代,只刻着一些极为粗糙的装饰性花纹。花纹采取轴对称样式,左右半圆各印着一条蜷曲成S型的龙身侧面,龙首彼此相照,张牙舞爪,由两棵不明种类的树木盘根错节将其从中隔开。
看到这里,萧飒沓不免怅然若失。
想起过去反复听人提起过有关锁龙井的传闻,目前比较流行的版本是:明朝初年,能人异士受成祖朱棣之命修建京城,为防范水患遍寻城内经由地下水脉与大海相通的“海眼”,以铸井方式锁定其中最为凶险的一处,投入粗铁链困住海中老龙,不让这水中精灵兴风作浪引发海水倒灌。据说这锁龙井里的那条粗铁链奇长无比,无论日占时期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都曾有好事者想要把铁链从井中连根拉出,但牵引过程触动井内机关,传出诡异声响,加之黑水汩汩往外冒个不停,众人惶惶不安,只得作罢。
随着斗转星移,锁龙井又经历了井边修庙拆庙、绕井建设地铁雍和宫站等大变迁,其传奇故事也被快节奏的城市变迁所冲淡,逐渐在去妖魔化后无人问津了。
至于堂而皇之出现在眼前这口井,究竟是不是如假包换的锁龙井,萧飒沓并不十分断定。他无非按照曾经指引过周无疆等人那幅墙上坐标图的示意,从林儿胡同的二层小楼径直赶到这里,期待发现关于葬身火海那六个人出行计划的蛛丝马迹,以及他们试图借助鸦头面具前往的那个神秘归宿地。失望归失望,仍不忘掏出手机拍下井盖上的花纹及井盖周边的地理地貌,带回方舟去,以备不时之需。
用手机地图的街景功能查询了一下三角形坐标上最后的顶点,萧飒沓欣喜地发现交道口南街一块市民休闲广场用地的西南角上,恰好种着一棵八层楼高的大乔木,心说还好还好,之前担心有片小树林等着自己去开发,如今好歹只有一棵独木,倒是直接免去了不少麻烦!从街景拍摄的沿线风光上看,乔木的外观并无任何稀罕之处,难怪周无疆他们虽也派人考察过周边,却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凝神聚气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大树的外观端详半晌,萧飒沓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知所谓的敬畏之情,不禁疑心问题并非出自附近的景致,反而在于乔木本身也未可知。受好奇心驱使,他顾不得夜雨朦胧尤未停,马上驾驶半旧小轿车前往休闲广场,不多时便只身踏入广场地界儿,寻到了那棵乔木面前。
夜色深沉,又飘着雨,本就不算十分宽阔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走到乔木近前,倚仗四周白色球形路灯的照射,仰望乔木真身的萧飒沓不由得暗暗吃惊。且不说此树树干笔直挺拔,周遭附着无数悬垂气根,将略带紫灰色的树皮若隐若现地包裹起来,单是观瞻它那球形波状的丰满树冠,便可知道呈现在眼前的竟很像是一棵极具宗教色彩的菩提树!
萧飒沓自然明白,菩提树是一种被赋予浓厚佛教寓意的神性植物,包含着世人追求智慧和顿悟的崇高愿望,如今出现在被烧毁的二层小楼窗沿墙体上,难保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深意。眼下,这棵菩提树笼罩在初夏柔和的烟雨中,每一片心形带勾尾的叶片都散发出庄重又不失典雅的独特气质。
等等,那些夹杂在叶片之间,犹如触角般伸出树冠的枝条般怪东西,是什么?
难道是惯于寄生在菩提这种榕类植物体表的藤蔓?萧飒沓心里清楚,像是菩提、榕树之类长龄乔木,不仅能够在地表之下深植规模宏大的根系,也比较容易接纳其他植物作为共生的伙伴。但眼前这些奇特的触角找不到显著的母体,仿佛是从菩提体内繁衍出来的“怪手”,与乔木本身浑然天成,并不令人觉得突兀。
话说怪手的数量还真是不少,粗略数了数就不下百十来条,心说这棵长着怪手的菩提树,也许是自己所不了解的菩提种类吧。
萧飒沓把手机调到高倍摄像模式,尽可能地换了多个角度,努力拍摄下菩提树的各个侧面和那些怪手的细节,准备带回去让机构里深谙植物专业知识的行家里手帮忙看看,他们肯定可以为自己答疑解惑。
不知是不是仰头时间过长,萧飒沓突然微微感到目眩,心脏紧随着这股晕乎乎的感觉怦怦乱跳好几下,瞬间有种体力透支的不适感。怎么回事,是不是今天进食太少,犯低血糖了?不至于吧,自己血气方刚一大老爷们,以前遇到忘我工作的场合,就算饿个一整天也无甚关系,不可能毫无征兆地变得如此娇气的。该不会车内外来回转悠,忽冷忽热给着凉或者热伤风了吧!
心想该调查的都调查了,该提取证据的部分也都用照片固定了下来,没必要深更半夜守着这棵菩提树浑身不自在,夜越来越深了,不如早些赶回去是正经。索性转身走出广场,开车直往西二环方舟方向去了,一路畅行无阻,不在话下。
是夜十一点。旧鼓楼大街河沿路带电梯共十二层的居民楼。
顶层三号民宅是一套三居室,阳台及主卧窗户冲南,两间次卧朝东,厨房卫生间朝西,装潢虽然略显老式,但属于南北通透的优良格局。客厅不是太大,沙发上慵懒地半躺着一位穿彩色跨栏背心加沙滩裤配人字拖的年轻男子,来回拨弄着手中的遥控器,目光却并不锁定任何一款电视节目,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终于听到门铃声响起,前一秒钟还心倦神怠的容颜顿时恢复了阳光气息,短发非常精神地竖起,单眼皮颇为迷离地眨巴着,来不及穿好拖鞋便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光着脚朝大门方向飞奔过去,将早就备好的一双男式拖鞋放到门前。顺序开启内外两层门,迎面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头发半长,黑衬衫领子微微敞开。
“房子不错,就是老旧小区路窄,开车进来没那么容易。”访客进门后四下观望,俊朗的脸庞对着跨栏背心莞尔一笑,“我说小龙,住这里还习惯吗?”
崇小龙微笑着点点头,将邢英华引到沙发边上坐下。
☆、天真无邪偶像面前失手
“家里饮料,水果和蛋糕都有,要不要来点?”崇小龙伫立在冰箱边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