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到这个时间段很难找到停车位,萧飒沓直接坐出租车到了花见楼门前。结完账迈出车门,还没来得及这栋占地不算宽敞的三层带露台小楼跟前站稳脚跟,就从里面走出一位满脸横肉的高大个壮年男子,朝他似笑非笑地鞠了一躬,礼貌地问候道:“萧先生,没想到您也到了,快里面请,我们秦董随后就到。对了,上次太过仓促,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在秦董手下做事的人,你叫我老牛就好!”
“牛师傅好。”这个男人萧飒沓刚好认得,记得当初在蓝氏制药厂东门口挺身拦截秦琅座车时,同冲出驾驶室的暴脾气司机有过一面之缘,就是眼前这个人老牛没错。跟在这位身材高大的司机师傅身后,不知不觉已经从底层大厅爬上了吹着夜风的露台之上。抽空掏出手机对了对时间,刚过八点四十五分,看来并非对方摆架子有意卡点赴约,而是他萧某人心中焦急,略微提前了一刻钟到。
露台建在三层楼上方,面积不大但视野颇佳,照明设备和藤桌、藤椅、藤沙发等设施也一应俱全。守在通道两旁的男女服务生见有人上来,连忙毕恭毕敬地忙着替客人领位,然后殷勤地端茶递水,笑容满面地询问是否还有别的需要。萧飒沓选了一张冲南的靠背藤椅坐下,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热菊花茶捧在手里。
“萧先生稍安勿躁啊,”见萧飒沓时不时地关注时间,身躯宛如宫殿石柱般五大三粗的老牛站到身旁,压低声调解释说,“秦董原本比您到得早些,谁知板凳还没坐热,水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的手机就响了。接完电话之后,秦董嘱咐我说,他现在先去附近见一熟人,叫我不用跟着,代他在花见楼这边迎您,还让我务必转告萧先生,他保证能够在约好的时间之内赶回来跟您见面。”
“原来如此,牛师傅您别老站着,坐下来喝杯茶吧。”萧飒沓其实早就用眼神关注到面前藤桌上放着那杯普洱茶,本以为是老牛要来解渴的,却不想竟是比自己早到一步的秦琅特地点了却没来得及品尝的东西。
“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您坐,您坐……”老牛卑躬屈膝地摆出一副斯陀夫人笔下汤姆大叔的嘴脸,怯生生地朝一旁伺候着的女服务生拜托道,“大妹子,麻烦给我倒杯白开水可以吗,嗓子眼儿怪觉着干的。”这样低声下气的请求,实在让人难以将说这话的人同他貌似凶神恶煞的模样联系在一起,难道秦琅事先吓唬过他,谎称来这儿碰面的人大有来头,像他这种卑微的身份绝对招惹不起?。
“对了,牛师傅,您知道把秦董从这里叫出去的是什么人吗?”萧飒沓头脑里没有封建等级思想作祟,向来不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哪怕对方只是替秦琅开车跑腿的一介小卒,没多少文化的粗人,仍旧从头至尾不失气度地待之以礼。
“这些事情,秦董不主动提的话,谁敢在他面前多嘴?我们这样的人,惟命是从最是保险,要是不守本分,会招东家讨厌的。不瞒您说,如今在皇城根下找份活干实在不易啊,我们秦董算是相当体谅下人的东家了,要是遇到不好相处的主儿,比旧社会压榨穷人的地主老财们好不到哪儿去……”估计平日里很少对人谈起,老牛此时几乎把眼前的小伙子当成了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不由得倒起了苦水,“您是京城里的权力阶层,养尊处优的体面少爷,恐怕很难体会得了我们这个群体的难处。我老牛这个人不求别的,只盼望着能在秦董手下再多呆几年。”
“牛师傅,您别误会,我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权力阶层,更不是衣食无忧的体面少爷。我跟您一样,也是给领导打工,靠工资吃饭的,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萧飒沓冲对方怃然惨笑,不禁联想到自己凄苦的身世和至今下落不明的双亲,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后来有幸被M机构选为专职探员,重新点燃了胸中的正能量。
老牛听完笑,明显不信,倒也没再说什么,整个露台随之陷入比夜色更加浓厚的沉默中。
等到用小半杯菊花茶暖过胃后,萧飒沓清楚得很,现在恐怕已经超过之前约定的时间了,而承诺绝对守时的秦琅却始终没有露面。
“我打电话问问秦董,看他到哪里了。”老牛意识到继续任由客人这么干等下去不合礼数,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东家的电话,接通之后唤了两声“秦董”,很快又将电话从耳边挪开,嘴里疑惑不解地念叨起来,“怎么搞的,真是怪事?”
“牛师傅,有什么问题吗?”萧飒沓放下端在手里的大半杯菊花茶,警觉地起身离开所坐的藤椅,凑到老牛近前一探究竟。
“通是通了,但只能听见强烈的电流杂音……”老牛百思不得其解地抱怨道。
“先挂断电话,然后重拨一次!”萧飒沓从旁给对方出主意说。
老牛乖乖照做,却发现电话另一端依旧滋滋作响,不绝于耳,不免浮躁起来。
“那就换部手机试试。”萧飒沓取出自己的手机,示意老牛稍安勿躁。
提起萧飒沓手上这部机构定制款手机,无论是在物理性能、信号强度还是抗干扰能力方面,都能做到秒杀市面上销售的最高端机型。如果将市面上销售的最高端机型形容为滑翔机,那机构定制款手机绝对堪比隐形战斗机。
本以为凭借科技实力,可以如愿从听筒里接收到来自秦琅的问候。然而天不垂怜,除了噪音比先前略小的优势外,这款手机中的“战斗机”比老牛仅花几百元钱购入的山寨苹果高明不到哪里去。
深感挫败的萧飒沓刚要把手机从腮帮子挪开,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却颇有节奏的言语声,乍一听仿佛是僧人念佛或巫师下咒时的低沉咕哝。情绪为之一振,顿时有了十二分的精神,竖起耳朵反复倾听这段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声,并刻意启用了通话录音功能,预备将这段诡异的颂祷声原封不动地存储下来。
“第一……沐浴,第一……沐浴,”萧飒沓略微分辨出被电话那头翻来覆去朗诵的字眼,第一沐浴?第一,Number One,沐浴,bathe去e加ing。什么东东,难不成对方打算头一个冲进公共澡堂里占据有利地势,以便更好地“打望”吗?
就在即将放弃思考的那一刹那,萧飒沓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同时体悟到其中的奥妙。该死,人家哪里在说什么争先恐后去洗澡,跟洗澡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那个犹如醉汉呓语般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第一……沐浴”,而是那句困扰Ether一组全员好些时候的魔咒:“DIMU”,也许说的是“DIM U(YOU)”!
☆、犹如铁皮玩具电量耗尽
真是久违的DIMU呢!萧飒沓暗暗吃惊,继而心存隐忧,对秦琅目前的处境产生了十分不好的预感。这老小子居然会在距离见面不足半小时的时间点上,被人给叫出去,放任他萧某人独自晾在花见楼的露台之上,可见对方冒着迟到或爽约的风险也一定要赶在会面之前去见的家伙,多半是比M机构探员更难应付的角色。更糟糕的是,如今秦琅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没办法接听电话,估计是将来电调到了自动接通模式,一旦有人呼叫,便直接转到周围环境发出的声音上,这样等于是向来电人发出了求救信号。
DIMU?
夹杂在不仔细就很难分辨的背景嘈杂音中这一声声诡谲的呼唤,究竟在被秦琅本人反复不断地念诵着,还是从正同他面对面交谈的人嘴里漏出来的呢?不管真相是两者当中的任何一种,都预示着这位老谋深算的蓝氏制药厂资深决策层骨干,恐怕遇到了大麻烦。难不成幕后主使亲自出面,赶在秦琅下定决心向外人吐露些许有价值的情报之前,把他从花见楼给诱骗出去,意在向他施加压力,乃至胁迫,要不然便是企图灭他的口了!
难道秦琅将花见楼见面一事,事先早已向幕后主使报了备?按照这老小子过人的智商和应变能力,他应该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糊涂事。如若不然,那就是秦琅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处在幕后主使的严密监视之下,而这一切,他本人又毫不知情。对了,差点忽略了一个关键线索!
刚才老牛不是说过,秦琅临行前交代的是“去附近”,甚至“保证能够在约好的时间之内赶回来”,也就是说,他现在所处的方位应该离花见楼不远才对,说不定就在露台视野所及的某个地段,在周围某栋建筑物里的可能性也很高!
要尽快把他找出来才行,否则结果如何就难说了!萧飒沓一面继续和秦琅的手机保持通话状态,一面飞快迈步到露台围栏边缘,眼观八方地从站着的位置俯视周边各种景物,用肉眼目测所有可疑之处。
东西两面情况比较复杂,多是些成排光秃秃的屋顶,每片屋顶以下容纳的食客数以百计,想要从中发现秦琅的踪迹犹如大海捞针不说,即便拥有手机中的“战斗机”,也不具备发射类似X光透过建筑物外墙直接窥探房间内部的功能。
南北两面相对单纯,南面是交道口南街,属于居民活动区域,北面则是人声鼎沸的簋街正街交道口段,树荫参差,人来人往。按照由易到难的顺序,萧飒沓首先选择人头攒动的北面进行观测,为排除肉眼视力的局限,萧飒沓索性将手机调成附带红外线搜索功能的高倍望远镜的夜视模式,朝着目标大拍特拍,直看得一旁的老牛心惊胆战。
“萧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该不会在用手里的神器寻找我们秦董吧?”老牛喘着粗气,注视着眼前这位体面少爷的武器装备和反常举止,隐隐感觉到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也担心对方因为自家主人未能及时赶回花见楼而怪罪于自己。
“咱们先别急着讨论这个,您给帮忙回忆回忆,你们秦董以往来簋街这边,除了花见楼以外,还有没有比较可心的去处?”萧飒沓头也不回地极尽搜索之能事,每每想到簋街上林林总总的多达一百四十余家商铺,就觉得脑仁儿阵阵发紧。
“不瞒萧先生说,我在秦董身边干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载他来簋街这边办事,今晚还是这些年来破天荒头一遭。”老牛非常有把握地告诉萧飒沓说,“秦董这个人,喜静不喜动,平时赋闲在家也就读读书,喝喝茶什么的,前年夫人去世后,近前更是连个可以聊天的人都没有。我总担心秦董活得太寂寞,劝他续个弦,他却反过来开导我,说找个伴儿固然好,但独处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大隐隐于市,到了他这把年纪,养生胜过养家之类的话。又说高处不胜寒,一个人住才能做到来去无牵挂,不必担心被别有用心的人拿身边人要挟自己,遇到祸事也不会连累家人什么的。他老人家高瞻远瞩,说的也许都对吧,可惜老牛天生是个粗人,领会不了这些话中的深意,更达不到像他那么高的境界。至于他老人家认为妻子儿女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我可理解不了,也永远学不来的。”
老牛一打开话匣子就唠叨个没完,虽然句句实情,但放在眼前秦琅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上却都成了废话,没多大参考价值。在将露台北面整条美食街细致过滤一遍之后,萧飒沓迅速转战南面以低矮房屋和狭窄胡同为主的居民生活区。
原本对于秦琅深入京城老旧聚居地基本不报希望的萧飒沓,还没等调整好最佳立足点和观察角度,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最先映入萧飒沓眼帘的,倒是那棵见过之后一直耿耿于怀的菩提树!糟糕,身为机构探员,记忆力欠佳和大脑短路都是大忌中的大忌,不想今晚尤其点儿背,来了个二合一,状态失神,否则在花见楼上傻等这些时候,怎么连一次都没过脑子,不久前冒雨前往的那片市民休闲广场,其实是在交道口南街的西南角呢?
幸亏笼罩在柔和路灯光线下的菩提树茕茕孑立,开枝散叶刷存在感到八层楼高的规模,这才使得花见楼露台上站着的人即便用肉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光是望见枝干雄伟的菩提树,那还远远达不到让人为之动容的地步。
萧飒沓更加关注的是那个一动不动地杵在树下仰望繁盛绿叶的侧身人影。
同样是在略显昏黄的路灯的掩映下,借助高倍镜头的锁定,可以分辨出那是个穿民国长衫、体型消瘦,头顶半秃,戴眼镜的半老男人。
这半老男人,不正是秦琅吗!他跑到那棵树底下干什么去了?
老牛见面前这位刚才还举着手中神器四下探查的体面少爷,居然足足耗了大半分钟时间盯着同一个方向发呆,预感到情况果然十分不妙,连忙循着对方观察的方位放眼望去。
目光游移并调整到合适的视角之际,老牛忽然惊骇得难以自抑,用剧烈颤抖的手指着菩提树下那个比火柴棍高不了多少的人像,冲着身边人大喊起来,“秦董!秦董在那里!萧先生您肯定早就看见了吧,那个人是我们秦董没错……不过,他的姿势,那个动作,天哪,他到底怎么啦?”
不怨老牛大惊小怪,一般人见到眼前的情景都会方寸大乱。萧飒沓虽说不是一般人,但当他亲眼目睹前一秒钟还呆愣得犹如电量耗尽的铁皮玩具,后一秒钟竟会摆出双手攥拳,以近节指骨的突起抵住喉结两侧的反常造型,仍然花了将近五秒钟的工夫紧缩眉头。
然而露出紧锁眉头这个面部表情,并不意味着萧飒沓接下来如同一般人那样手足无措。机构探员超越常人之处,正在于通过长期的历练培养出高水准的机智和强有力的胆识,哪怕只有稍纵即逝的五秒钟,也能充分利用起来平复心态,同时精打细算地筹划好下一步的行动。
“秦董出事了,快跟我来!”说完,萧飒沓转身朝来时那扇通道门飞奔而去。
“啊?好的,我知道了!”老牛领会到萧飒沓的意图,迅速响应,拖着看似笨重实则灵活的步伐,紧跟在他身后往露台出口处跑去。边跑还边取下左手腕上的金手表,在经过男女服务生身旁时一把塞到那女孩手上,“大妹子,大兄弟,我家老板现在有生命危险,十万火急,老牛把身上最值钱的金表交给你们做抵押,通融通融,完事后我立马赶回花见楼买单,谁要不回来谁是‘龟’儿子,要不然,就是‘龟’儿子的儿子,‘龟’孙子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