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下马车之后,卡博对路易请求道,而路易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们要去哪里等你的主人?”
在登上出租马车之后,路易这么问坐在他身边的侍从,他并不是很想去卡博所说的别院:“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圣乔治街七十九号,我担心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他找不到我的话会着急的。”
“啊,路易先生,那座别院离这里不远的。”卡博说,就像他的主人一样,这位侍从自动把路易那句他想回到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话给忽略掉了:“那座别院是杜兰德家族的产业之一,平时都空着,但也有仆人和女佣在,绝对不会怠慢到您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啊,算了。”
路易叹了一口气,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觉得他大概是没办法在阿尔回家之前赶回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了:“你说那座别院离这里很近,也有仆人侍候着,那你家先生怎么不把那位德・瓦特维尔小姐带到那里去呢?”
听到路易这么说的卡博转过头来看着路易。
“我想主人就是不想把那位小姐带到那里去,才要把她送回她的家里的,先生。毕竟如果遇到一位这样的夫人小姐就需要一座别院的话,我们先生有多少座别院都不够用啊。”
“啊?”
这听起来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路易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弄明白卡博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说?”
“我以前有跟您说过的,先生,很多人都想接近或者求见我们先生,为此不惜不择手段。”卡博说,他耸了耸肩膀:“比如说像刚才的德・瓦特维尔小姐那样,故意让马车夫把马车弄翻、好让我们先生来一个‘英雄救美‘。”
“什、什么?”
“啊,是的,就是这样,先生,您不需要怀疑,上次我们先生就遇到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只不过当时那位夫人是想请求我们先生给予她的丈夫一个油水丰厚的职位。”卡博说,他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像在开玩笑:“所以您不要为此生气,如果今天出事的只是一个平民的话,不需要先生出面我就可以解决;但德・瓦特维尔小姐是一位贵族,而我们先生也是,以他的身份,遇到这一类事情时他是必须这么做的,否则巴黎的贵族们会认为他没有一位贵族应有的风度、而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非议。”
“我、我没有生气!”
第130章 霜月・路易丝小姐(三)
听到卡博请求他“不要为此生气”的时候,路易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否认了这种说法――按照卡博的说辞,即使那位路易丝・德・瓦特维尔小姐是故意把马车弄翻的,身为贵族的卡利斯特也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来扮演拯救落难美人的骑士的角色,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呢?
“啊,是的,是的,先生,我知道您不会生气的,您的脾气向来非常之好。”卡博说,他狡猾地偷换了概念:“我只是认为我需要为我们先生辩解一下,以免您误以为我们先生是为了向美丽的德・瓦特维尔小姐献殷勤而故意丢下您的,毕竟这种事情总是很容易令人误会。”
“……我没有这么想过。”路易说,他尽力让自己忽视掉刚刚看着卡利斯特扶着路易丝小姐登上马车时那种异样的心情:“不过,你确定这真的是出于德・瓦特维尔小姐的授意,而不是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而已吗?我可没办法想象一位出身尊贵的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只是为了让你们先生有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这也太危险了,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到他这么说的卡博笑着摇了摇头。
“路易先生,您大概不知道,为了得到一个结婚的机会,美丽又尊贵的小姐们也是会不择手段的,毕竟对她们而言,婚姻是她们唯一可以抓住的事情。”卡博说,他甚至有闲心研究起路易丝小姐的小心思来:“您大概不知道,德・瓦特维尔家族现在的财政情况可算不上好,他们在当年的叛乱中失去了太多的产业,这么多年都没能恢复过来。之前德・瓦特维尔男爵就因为拿不出给他女儿的嫁妆,而有心让那位小姐永远呆在修道院里――既然这样,德・瓦特维尔小姐怎么不可能孤注一掷呢?刚刚的那一段路,只需要再往前走半刻钟就能回到宽敞的大道上了,但她的马车刚从我们的马车身边过去的时候,我可是听到她喊了马车夫的名字、要他立刻掉头往回走的。”
“先生,我敢说整个巴黎,没有几位先生是比我们先生更受未婚的小姐们欢迎的了,这可不是我在说大话。您想想,一位足够富有到可以不在乎新娘嫁妆的多寡、家世和身份又足够高贵,同时年龄又正好相当的、不像那些五六十岁的老鳏夫一样看着就令人生厌的年轻又俊美的贵族,难道不正是最好的丈夫人选吗?”
“……”
这倒确实是事实――路易有点赌气地想,毕竟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先生拥有的金币就像莱茵河的河水一样无穷无尽,他之前还做出过花上五十万法郎来让出身并不好的克洛迪娅小姐登上德・波尔唐迪埃尔男爵夫人的宝座这样的事呢!如果哪位尊贵的小姐能够用爱情俘获子爵的心,那她肯定是不需要为嫁妆的数量不足而发愁的了。
在卡博和路易闲聊的时候,载着他们的出租马车驶过了宽敞的林荫大道,拐进了一条清静的小巷子,最后停在了一栋三层的小楼前――这就是卡博所说的杜兰德家族的别院了。
这座别院是一栋古朴的老式住宅,不管是外表还是内部都颇有旧贵族时代的特色,一共拥有五个大小会客室(过多的会客室正是专制时代建筑的特色之一)、一个餐厅、两个祈祷室、两个书房,此外还有足够住下一大家子人的七个房间和一个小小的花园,用来把这座建筑与邻居的院子相隔开的旧式山墙上装有镀金的风向仪,甚至还带有两个可能只能起到装饰作用的小墙角塔――典型的旧贵族时代的产物!
“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坐在壁炉旁边烤烤火。”
卡博把路易安置在了一楼的会客厅里,那里有柔软的沙发、温暖的壁炉和可以用来消遣的一些报纸画刊,他命女佣给路易拿来了一杯加了新鲜奶油的热咖啡,然后就带着男仆到二楼的衣帽间去找卡利斯特的外套去了――之前他的主人把自己的斗篷给了路易丝小姐,作为一位合格的贴身近侍,他还得赶紧让仆人拿上新的外套到德・瓦特维尔男爵府邸去呢,毕竟一位先生身边没有随身侍候的仆人可不像话!
这样一来,独自一人的路易就在一楼呆着了,他捧着咖啡四处走动,非常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别院内部的装饰,发现这里家具的风格和他曾经去过的德・布戈涅子爵府邸非常相像;不过,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的那幅画。
那是一幅放在镀金画框里的肖像画,画上的老人有着和卡利斯特、加尔比恩如出一辙的蓝色偏绿眼睛,头发花白,神情严厉,简直要让人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开口责问正在和他对视的人;虽然肖像右下角的落款时间写的是那位拿破仑先生统治下的1807年,这位老人却仍然穿着大革命之前那种繁复华丽的贵族服饰,手里则是拿着一根带有杜兰德家族家徽的鹰头镀金手杖,从他的服饰和配饰之中,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拿破仑时代的影子。
“他年老之后,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路易站在楼梯的台阶之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位老人肯定和子爵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而不需要多久,从二楼走下来的卡博的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测:“先生,这是我们先生的祖父,老马克西米连・德・杜兰德子爵大人,先生的父亲有幸继承了这位大人的名字。”
“啊呀!”
路易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这是杜兰德家族哪一代的先祖,没想到就是德・洛佩兹伯爵夫人曾经说过的那位子爵先生:“他就是决定把卡、把你们先生送到圣埃蒂安寄宿学校,把加尔比恩先生送到英国去的那位子爵大人?他的肖像怎么会挂在这里?”
“因为那位大人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路易先生,在国王陛下被迫移居国外的那些年里,因为财产被不断剥夺,杜兰德家族的所有人都不得不从各处宅邸聚居到这里来。”卡博说,他把手中的外套交给男仆,让他尽快到德・瓦特维尔男爵府邸去把它送给他的主人:“事实上,我们先生刚从圣埃蒂安回来的时候还在这里住过,只不过……嗯,他当时的运气不太好,正好赶上了那位拿破仑先生从厄尔巴岛跑了出来,这可让他跟着那位大人一起吃了不少苦头。”
第131章 霜月・杜兰德家族
“他们……他们当时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路易有些迟疑地问,当年的卡利斯特・杜瓦斯被赶走得是如此突然,而他却因为触怒学监而错过了与对方最后的告别,随后的几年里他就再也没有得到什么关于卡利斯特的消息了;仔细推算起来,子爵从圣埃蒂安寄宿学校离开的时候,正好是1815年那位拿破仑先生从厄尔巴岛离开、纠集他的追随者卷土重来的前一个月,如果当时杜兰德家族是认为国王的统治已经稳固、才决定要将他们的继承人从寄宿学校里接回来的话,那上帝一定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可不仅仅是遇到了一些困难那么简单,先生。”
作为卡利斯特的贴身近侍,卡博倒是非常乐意告诉路易他的主人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险境,虽然按道理来说,这些事情是不应该让杜兰德家族以外的人知道的:“当年老马克西米连・德・杜兰德大人因为身体不好,就算国王陛下回到了巴黎,他也一直住在这里调养;而我们先生刚被从圣埃蒂安接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对他非常不满,认为他举止没有规矩,‘不像是一位贵族,反而像个乡下的野小子’,于是让先生和他的祖父一起住在这里,期望那位大人的严厉管教能让先生知道悔改――结果,您也知道的,那一年的3月20日,那位拿破仑先生又回到巴黎了。”
“当时的情况非常混乱,为了保存家族的血脉和地位,老马克西米连・德・杜兰德大人让他的儿子追随着国王离开了巴黎,但他却把先生留了下来――说句不该说的话,路易先生,如果当时我们先生遇到什么不幸的事情,现在杜兰德家族的主人就应该是加尔比恩先生了,他当时还被留在英格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那里。”
“圣母玛丽亚在上!这是为什么?”
让自己的儿子随着国王离开,却把第三代的继承人给留在身边――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至少路易就没办法理解那位子爵大人的想法:“既然他能安排他的儿子离开,为什么却要把他的孙子留在巴黎呢?难道不能让他们搭乘同一部马车一起走吗?”
“事实上,这是那位大人有意为之的,先生。”卡博回答,他望了一眼镀金画框里神情严厉的老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位大人向来认为,一位贵族应当像大海里的礁石一样不惧任何风浪,这样才能磨练出足够坚毅的心性,即使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死亡的威胁――当时可是有传言说,那位拿破仑先生一旦回到巴黎,就要把所有拥护国王的人都以叛国罪吊死,然而即使这样,那位大人也坚持要留下来;当然了,那位拿破仑先生最后没有真的这么做,但仆人们听到传言都跑了,我们先生甚至不得不自己亲自去打水和烧火,同时还得战战兢兢地担心着下一秒钟警察就会找上门来。”
虽然卡博说得轻描淡写,但路易只需要设想一下,当年的卡利斯特所身处的那种随时可能遭遇死亡的危险处境,他就感觉自己要眩晕起来了。
“上帝呀!也许我们得感谢那位拿破仑先生是足够宽宏大度的了。”路易说,他由衷地为此感谢圣母玛丽亚的保佑,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明白为什么从圣埃蒂安离开之后,卡利斯特的变化会如此之大了:“但不管怎么说,我是没办法理解老马克西米连・德・杜兰德子爵先生的决定的,也许这就是大人物的格局和眼光,但我还是认为不应该将自己的孩子置于险境之中,而目的仅仅是为了考验他的意志力和他是否足够幸运。”
“也许您是对的,先生,但就像我们无法违抗上帝的安排一样,做儿子的也不能违抗父亲和祖父的安排,那有违于我们的宗教、道德和法律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