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
朝堂上议论纷纷,如马蜂开会。徐莲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清源死了?就这么……被砍了?他猜想,八成是那个莽汉――土匪张大宝干的。
他仿佛看见了火光,就像那一夜烧光自家房子的熊熊烈火。火起之初,不过是油灯倒了。大厦将倾,宋泽只是敢为人先,推了一把而已。
皇帝面带惶色,问道:“叛军为何要打湖广啊?”
有人答:“陛下,湖广有长江水路要道,乃天下之腹,四通八达,进可直取江南,退可守陕西。占据了湖广,便可与陕西一起,对易守难攻的四川呈合围之势。”
“湖广总督说,逆贼来势凶猛,一天死了三个县官。这军报是十天前发出的,如今估计要死好几十个县官了。难道朕要分他半壁江山不成?”
郑方杰站出来道:“陛下,依臣所见,不如及时止戈,派人前去招安。赐以高官厚禄,以保江山太平。招安后,再让逆贼去剿灭江浙一带的乱民,此乃驱虎吞狼之计。”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商讨片刻,皇帝认为可以一试,问道:“诸卿哪个愿意为朕分忧,前去招安?”
众人噤声,似乎都想起“被叛军一刀砍斩杀”的赵清源。
“臣愿往,即日便可启程。”徐莲生高声道,见郑方杰对自己投来赞赏的目光。
回家之后,他立即打点行装,携带招安圣旨,和管家、两个太仆寺的小吏动身。日夜兼程赶到河南与湖广交界时,得知湖广已经“沦陷”,溃军散逃至四川、江西,而这两省也是民变四起。这天下,已然大乱了。
叛军的帅府,则设在荆州府知府衙门。
踏入湖广地界,已是初夏。几人本以为眼前会是一片战火离乱,却见“叛军”治军极严,与民无犯,农民商贾照常生产经营,每户都有男丁参军。到了百姓口中,“叛军”成了“义军”,打听过后才知道,竟然已有四十万人之多。
徐莲生的车马刚进荆州城,就被一个男子拦住。此人身长九尺,虎背熊腰,朝他大笑道:“钦差大人,还记得我吗?哈哈哈!”
“当然记得,这不是张首领吗?”
“现在我可不是土匪了,我是张将军。宋大哥也不是宋知县了,而是宋元帅。”
宋元帅……徐莲生掩唇一笑,问道:“张将军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刚进湖广,就被我们的哨骑发现了。我本想瞧瞧这钦差是个什么德行,要是不顺眼,老子在城门口就砍了他!没想到是徐大人。你呢,还算是个人。多亏你做知府时关心民生,这次旱灾巩昌府才没饿死太多。”
“烦请张将军带我去见宋……宋元帅,我这揣着圣旨呢!”
“圣旨?揩腚正合适!给老子看看写的啥。”张大宝猛然伸手,吓了徐莲生一跳,复又哈哈大笑:“瞧你吓的,我才不稀罕。”
前往帅府途中,徐莲生问:“张将军,陕西巡抚赵清源,是死在你手上吧?”
“我倒是想剁了他,可宋大哥不让!我有个兄弟,就因为没管住裤裆里的玩意儿,把他府里一个丫头糟蹋了,结果被军法处置,丢了脑袋。我可不敢随便破坏军纪。”
“可是……赵清源还是死了啊。”
“对啊!宋大哥不让我们动他,却自己动手把他给砍了。”
宋泽居然会亲手杀人?徐莲生目瞪口呆,只听张大宝接着说:“那狗官投降了,还把这些年贪的银子全吐出来,本来聊得挺好,宋大哥也答应不杀他。之后,他对宋大哥说了一句:‘那就好,尊驾别忘了,是谁让你从刑部大牢活着出来的。’然后,宋大哥一声不吭,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夺过我的刀,反手就把他砍了。噗呲――腔子里的血,喷了满地。”
“啊?!”
张大宝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姓赵的也真够笨,宋大哥可是奔着皇位去的,肯定要面子的嘛!不过我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都不太像他了。”
徐莲生打个寒战,脑海中血红一片,尽是宋泽砍了赵清源的场面,仍然不敢相信。到了荆州府衙,他换好官服,手持圣旨及钦差印信,威仪万千。
大堂外,一个传令官阻拦道:“元帅正升帐议事,钦差在此稍候。”
他站了一刻,才步入大堂。正中主位之上,宋泽还是老样子,一身朴素的布衣。左侧颧骨处添了道浅浅的刀疤,看来曾身先士卒,温润的书卷气中多了分沧桑和狠戾。郭郎中不在,其余的人除了张大宝,他全都不认识。
不,其中有个一身戎装、神似宋泽的年轻人,他认识。是核桃。核桃也认出了他,轻轻勾起嘴角,恣肆而张扬。
“诸位,在下太仆寺少卿徐念秋,有礼了。”徐莲生从匣中取出招安圣旨,开始宣读,“皇上有旨――”
没人下跪接旨,全都不屑地乜着他。
宋泽笑着摆摆手:“徐大人,别念了,收起来吧。我这些部下,一大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通文墨。你简单说说,越简单越好。”
“唔……好吧。皇上不忍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想招安诸位豪杰义士,封王拜将。皇上还有意册封宋元帅为异姓亲王,世袭罔替。”
“我以为这不是招安,而是讲和。”核桃冷笑一声,朗声道,“徐世叔,你回去告诉狗皇帝,要想讲和也容易,他退位让贤――”
宋泽淡淡地瞥了儿子一眼,后者立即住嘴。
“徐大人,太仆寺少卿是几品的官?都管什么?”不知为何,宋泽忽然明知故问。
徐莲生答道:“四品,管宫中车马、兵部军马及天下马政。”
“朝廷派管马的四品官员来讲和,依我看诚意不足,诸位以为呢?”
“可不!”“瞧不起人!”众人粗声粗气地附和。
“我听说,皇帝的亲娘舅是吏部尚书,加太子太师。若想彰显诚意,就该把亲娘舅派来讲和才对。”宋泽深深地望过来,又漫不经心地下了命令,“这样吧,让钦差的随从回京禀报,请郑大人过来详谈招安之事。安排钦差歇息,夜里设宴款待。”
徐莲生浑身一震,空前的期待和喜悦从五脏六腑狂涌而出。那老家伙来了,恐怕就回不去了。
第23章 夜谈
徐莲生和管家王福,住进府衙角落一处小院。就算那两个回京复命的小吏脚程再快,等到郑方杰来到荆州府,至少也要五六十日之后了。
帅府中,绝大多数人都对徐莲生心怀敌意。他放好行装,出去转了一圈,就收获了无数白眼。在他们眼中,他是冠冕堂皇的狗官。但徐莲生相信,若有机会,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也会成为狗官。
晚宴时,依旧不见郭郎中。徐莲生想跟宋泽说说话,后者却对他十分冷漠,把他晾在一旁。他很快明白,假如宋泽跟前来招安的钦差走得近,下面的人必然心生芥蒂。
那些莽汉粗言粗语地跟他开玩笑,问他家里有几房小妾,太仆寺少卿有多少油水,张大宝倒是很维护他:“你们别乱问,这位徐大人还是不错的!我见过的狗官里,只有他还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