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吕旦主动来赔罪,伏传也不至于蠢到直接告诉他,我早知道你没用,也没指望你有用。他板着脸看了吕旦一眼,说:“你既然知道错了,为师也不过分训责你。明日之前,抄十卷道德交来。”
吕旦连忙俯首谢罪:“是。谢师父宽恕。”
一卷道德五千字,抄十卷就是五万个字,交给伏传亲自过目的墨卷,尤其不敢怠慢。
吕旦回了檀香小筑都顾不上吃饭喝水,先裁纸研墨准备抄经。韦秦一直与他玩得很好,见状过来帮忙,问道:“不都是抄一卷么?你还额外多抄?交给谁呢?我帮你抄一些?”
吕旦拒绝了他的帮忙,往砚台里舀了一点水,叹气道:“那时候你劝我要出面阻止,不叫曾长老他们再闹下去,我只想着这事或许真的会扰乱世间秩序,也不想多生事端……应该听你的。”
韦秦闻言反而眼前一亮,在他背心上拍了一掌:“哎呀,你又笨了!若伏师叔为这事训责你,正是对你寄予厚望,盼你日后要负担起内门弟子的责任来。抄经是好事啊!快快,你好好地抄!这我就不帮你了,若是被伏师叔看出来,大事不妙。”
吕旦隐隐地觉得,好像不是韦秦说的那样。
韦秦很开心地给他准备饮食,帮他铺纸研墨,催促着他快写:“你好好写!”
吕旦抄了不到两千个字,韦秦正在帮他吹干墨迹,门外有弟子来吩咐:“韦秦,快些!伏师叔找你,观星台!”
韦秦一骨碌坐了起来,奇怪地问道:“找我?”
“对,就是你。快点!莫让伏师叔久等。”来人催促一句。
韦秦回头给吕旦打招呼:“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乖乖抄啊,别偷懒!”
吕旦反而有些紧张,放下笔走了过来,问道:“你莫不是又闯祸了吧?要么我陪你一起去。”
“你可真有意思。我闯了天大的祸事,来找我的也是莫师兄,轮得到伏师叔问我吗?真当人人都是你啊?”韦秦拍拍他的肩膀,挥手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吕旦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便松开手:“那我等你回来。”
吕旦与韦秦虽是同时拜入宗门,二人的际遇却并不相同。谢青鹤与伏传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耿直脾性,吕旦是身世清白的受害者,韦秦则是曾经助纣为虐的从恶,两人都在苗苗山居修行,韦秦的资质比先天体弱的吕旦还更强十倍——被提拔亲近的依然是吕旦,韦秦则是上位艰难。
韦秦自己也很明白,他是罪人出身。旁人十分努力就能晋升,他必须做到百分努力。
对此他也没有太多的怨言。因为,不管是谢青鹤还是伏传,或者是知晓他底细的吕旦,谁都没有公开掀开他的遮羞布,把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哪怕他不那么容易晋升,每到要害处伏传就会毫不客气地卡他一下,但,师门上下谁都没有把他当罪人看待,他一直在享受正常人的交往生活。
吕旦去李钱处玩耍的时候,韦秦可以跟着去。吕旦和安安交朋友,韦秦也做了安安的朋友。
除了内门弟子的身份,谢青鹤与伏传的另眼相待……几乎吕旦有的待遇,韦秦都有。这一切让韦秦很知足。能在寒江剑派堂堂正正的做外门弟子,凭自己的勤恳与努力吃饭,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
他不知道伏传为什么召见他。但是,他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事,伏传也不是没事找茬的性子。
韦秦觉得,应该没啥大问题……吧?
刚来寒山那几年,他和吕旦还常常来观星台做客,这些年年纪大了,自然失去了无知孩童才有的特权,不得掌门人传唤,谁也不敢轻易踏足观星台。
韦秦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风景,踢踢踏踏一路小跑下了长坡。
冷不丁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刑寮弟子,韦秦顿时吃了一惊。……不会吧?这俩门神……难道是给我预备的?我做什么了啊?……不是,就算要问罪,传我去刑寮不就行了吗?怎么会在观星台?……对,我一定是想多了。这俩门神跟我没关系!
“弟子韦秦奉命来见。”韦秦满脸甜笑上前打招呼,“还请师兄通传一声。”
梳着道髻的刑寮弟子手里拿着法帖,摊开来给韦秦察看:“掌门弟子继圣真人特令,罚外门文书寮弟子韦秦藤鞭十记。刑寮弟子崔湜执罚,刑寮弟子侯公维监刑。”
“……”韦秦无语地看着字迹工整的法帖,盖了印儿,没得商量。
他只能跪下接了法帖:“弟子领罚。”
侯公维给韦秦指点受罚的地点和姿势,崔湜拎着三指粗的藤鞭,蹲在他身边跟他商量:“凭师兄的修为,十下藤鞭不会破皮。若要体面就不必去衣了。”
韦秦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挨打,苦笑道:“行。谢师兄体恤。大冬天穿得厚,我将毛裤子褪下来,留一层遮羞吧。”他不敢耍滑头。谁都有犯错的机会,他没有。
就在准备鞭刑的前一刻,伏传从屋内走了出来。
崔湜与侯公维都马上停止动作,上前施礼:“拜见伏小师兄。”
韦秦也连忙回过身来,低头俯首:“弟子韦秦拜见伏师叔。”
伏传就站在门口没有近前,说:“做事。”
被伏传盯着,韦秦莫名觉得心慌。他很不明白这其中的用意。
寒江剑派很少用体罚,上对下训诫为主。但,区区十下藤鞭,也确实不是很严厉的惩罚。哪里值得伏传亲自发一张刑寮法帖?还要亲自来盯着。简直就是意义大于实质。
崔湜施刑时也没有下狠手,十下藤鞭结束,韦秦微微出了些汗,并未觉得难以忍受。
韦秦照规矩在法帖上按了手印,崔湜与侯公维便向伏传缴令,很快辞去。刑寮弟子去得远了,韦秦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低声下气地问道:“弟子愚笨,请伏师叔开示。”
“愚笨吗?”伏传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额上浸出的冷汗,“我觉得你聪明过头。”
韦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颤:“弟子……弟子改。”
他很快反应过来,伏传弄这么大阵仗只打了他十下,可见没有收拾他的心思,无非小惩大诫。
这让韦秦迅速镇定下心神,向伏传保证道:“伏师叔放心,弟子此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敢再自作聪明。求伏师叔恕罪。”
伏传伸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捏了一下,说:“打你不是因为你自作聪明,而是太过‘谨言慎行’。你知道劝吕旦去管管私下串联的曾衍,你为何不出面?你是不认识曾衍?还是与他没有交情?以你的本事,纵然无法说服曾衍,也不能让文书寮消停一些么?”
韦秦很意外地抬头,看着伏传的表情,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罪人”。
这件事宗门内部没人知晓,但,谢青鹤,伏传,吕旦都知道。
韦秦一直都很老实本分地守着自己“低人一等”的本份,勤勤恳恳修行做事,很少妄想其他。
他劝吕旦去阻止曾衍,是因为吕旦是伏传内定的嫡传弟子,吕旦必须表态。
他在文书寮再吃得开,喜欢他的师兄弟也很多,愿意听他说话的师兄弟也不少,但是,他很清楚,他没有资格在任何事情上表态——罪人哪有资格引人瞩目?想必掌门真人和伏师叔都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