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竹林,树叶窸窣。
猫儿看着眼前的太监,等着他说话。
太监刻意压着声音问道:“可侍寝了?”
猫儿摇头。
太监面有失望,续问:“皇上同你说了什么话?”
猫儿撇了眼他,低声道:“皇上问我,‘王侍卫’三个字是谁教我的。”
太监一惊,死死盯着她,急急相问:“你如何回答?”
她眼皮一颤,细细看着太监的模样。
符合所有细作的长相,挑不出任何记忆点。
可面上虽搽了些粉,却并未掩盖住细微胡茬,不是真太监。
搽粉之处惨白,未搽到之处,耳后、颈子肤色如铜,是长年累月被暴晒的痕迹。
油性皮肤,唇边、额上多见未被遮掩住的痘印。
肩膀宽圆,手臂上的遒劲肌肉将衣袖撑的鼓鼓。
不是太监,更像侍卫。
猫儿缓缓道:“我说,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好像是五……”
她盯紧他的神情。
太监没有特别反应。
她立刻改了口:“是大……”
没有反应。
“是二……”
太监不耐烦道:“你究竟如何说的?”
猫儿垂下了眼皮:“我说,前方站着一、二、三、四、五,五个侍卫,我‘李侍卫’、‘张侍卫’、‘王侍卫’随意喊了几句,没想到一个都没蒙对,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到了皇上寝宫。”
太监死死盯着她半晌,威胁道:“莫耍花招,但凡说一句谎话,让你生不如死。”
她抬头看他,冷冷道:“我此前如何配合,你主子会不知?事情我已经做了,解药拿来。”
太监掏出一粒青绿丸子递过去:“这粒能顶半个月。夜里警醒点,随时有任务给你。”探头往宫道四顾,一闪而去了。
猫儿被皇帝亲自抱上御撵、进了一回御书房暖阁,原本传播速度没有那般快。
随着杨临亲自带人送来各式名贵药材,阖宫皆知废殿有位宫娥,招了皇帝青眼。
废殿众人始知,猫儿一大早外出,竟然有了那番遭遇。
明珠心头火嘭的燃起。
然而这一日的白天,她再没有合适机会向猫儿探问详情。
废殿没有一时清净过。
先是内务总管吴公公上门来恭贺了猫儿一番,并怀着慈母般的热心,向猫儿谆谆教诲:
“咱家知道你中意同太监对食。你脑子要放清醒,太监有什么前途?跟着皇上才是正道。
皇上如今关怀了你,指不定哪日就要宣你去侍寝,自此飞上枝头,飞黄腾达。
皇上这些年极少对妃嫔上心,你再不能提‘对食’二字,连梦话都不能说。咱家瞧着,五福也不能留了,省的因你招了灾祸,被皇上砍了脑袋。”
猫儿想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是个死,五福跟在自己身边,确实要受连累。
她立刻转身招呼五福:“快收拾收拾,跟着吴公公去吧。”
五福立刻嚎啕大哭,眼泪珠儿不停歇的淌了满脸,抱着猫儿腿央求:“姑姑,我不走,我不怕对食,我不走……”
八岁的小孩还不知‘对食’究竟是何含义,只知道猫儿无缘无故要赶他走。
猫儿心下怆然,只狠着心道:“我原本一穷二白,才用的上你。如今要飞黄腾达,哪里还要你这个拖油瓶。你快些跟着吴公公去,还能落个好前程。”
吴公公欣慰点头:“这就对了。你要记住,不管大太监还是小太监,对你来说,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为了将猫儿推上康庄大道,连自己也能捎带着骂上一回。
吴公公拉着哭嚎的五福离开后,废殿并未得到清静。
出乎猫儿意料,低阶妃嫔们一个一个前后脚而来,并不是拈酸吃醋要打她。
她们姿态放的极低,要向猫儿请教勾引皇帝之法。
因着此前在猫儿手上买过妆品,知道猫儿一贯里的赚钱心思,有人立刻向猫儿塞上荷包:“不白问,有银子。等你我日后都得了宠,就是好姐妹。”
这一番甜言蜜语,白才人第一个不答应。
近水楼台,她都还没请教其中的关窍,怎会白白便宜旁人。
白才人先和前来探口风的妃嫔起了口角。
宫里多少受冷落的妃嫔,一个个闻风而来,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越滚越大。
口角接着演变成了动手。
接着成了围殴。
这场围殴初始的目标都是白才人,打着打着,彼此之间勾起了前尘往事,忆起了勾心斗角的那些年。
围殴变成了群殴,不分对象都可以出拳。
女眷们打累了就开始骂街,骂街歇息够又开始动手。
大战足足延续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挤垮了废殿围墙,引来了侍卫出手阻拦,战火才算结束。
猫儿倚在墙根看着满院狼藉,白才人顶着一头血包前来,哽咽道:“她们都走了,你就告诉我吧,今后你我也能当好姐妹。”
猫儿冷冷道:“娥皇女英的话本子,几百年才能出一个?你还没如何,就开始琢磨着同我争宠。我瞧着这废殿也容你不得了。你同春杏速速离去,莫招惹我打你。”
白才人指着她颤颤悠悠半晌,骂了一声“狼心狗肺”,一头扑进了配殿里。
春杏讪讪过来道:“姑姑莫生气,我家主子一心恋着皇上,姑姑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主子是被圣旨贬到废殿的,要搬出去,还得皇上发话。”
猫儿心里叹口气,丢给她十两银子:“日后我也用不着你们主仆当帮工。我的妆粉都留给自个儿,旁人都不能沾手。”
明珠眼瞧着一朝一夕,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将将要上前张口,吴公公再次带着一群太监们出现。
他面带歉意同猫儿道:“修房子砌墙要工部来,咱家手伸不到那般长,围墙暂时是修不好了,只能先将破砖瓦清理一回。”
他这回选人十分用心。带来的太监无一不是歪瓜裂枣、獐头鼠目,以确保不入猫儿之眼。
猫儿取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条线,将整个废殿一分为二,道:“便用破砖在这处扎半道墙。大门归那边,墙洞留给我。”
白才人豁的从配殿钻出来,哽咽道:“胡猫儿,你就这般狠心,想将独食吃尽?”
猫儿不理她,催着太监们:“动作快些,但凡慢上一点点,小心我同你们‘对食’。”
太监圈里,自围猎队伍回了宫,皆知猫妖胡姑姑偏爱与太监‘对食’、且一边对食一边将耳朵啃的精光。
太监们无不被猫儿吓的瑟瑟发抖,拼着老命将从院墙上榻下来的烂砖按照猫儿画的线,在废殿最中间垒了小腿高的一道歪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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