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阿嫣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原以为那天出手的是秦念月牵系的县主旧部,还暗自担忧了半天,毕竟她如今在河东的地盘,若被地头蛇盯上,实在麻烦得很。如今主使查明,既不是县主旧部,多少能让人松一口气。
但那个郑獬也没好到哪里去。
重兵在握的节度使,根本就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
阿嫣心绪起伏,不由咳嗽起来。
谢珽忙斟了茶递给她,眼底浮起些担忧,“母亲说你吓病了。”
“是我太胆小。”阿嫣垂眸。
“那样的袭杀换了谁都得害怕,你还记得留活口,已是很镇定的了。若不是那活口招认,想挖出背后主谋并非易事。”谢珽觑着她长垂的眼睫,补了一句,“小小年纪临危不乱,让人刮目相看。”
他倒是难得夸人,阿嫣听了却还是高兴不起来,唇角动了动,盯着炉子不说话。
寡言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谢珽还记得,不久之前的夜里,也是这样的烛光下,她瞧着那身衣裳首饰和泥塑娃娃巧笑嫣然,眼底像盛着明媚的春光,让人见之欢喜。那一场红梅白雪的暖锅,她吃得也颇欢快,还同他说了些京城的旧事。
然而此刻……
他将剥好的栗子递过去,冷硬的脸上浮起柔色,“在怪我?”
“有些后怕罢了。”阿嫣倒没遮掩情绪,取了甜滋滋的栗子慢慢吃,迟疑了下,决定吐露真话,“这婚事背后牵系的东西,我心里都清楚。不管是谁处心积虑要离间,我都是那箭垛上的靶子,明枪暗箭都瞄着。这种感觉如坐针毡,要不……”
“怎么?”
阿嫣攥着热乎乎的栗子,小声商量道:“要不,往后我就别露面了吧?”
谢珽闻言神情微僵。
阿嫣怕他误会,赶紧又解释道:“其实赴宴这种事,我去不去都不打紧,殿下若器重恩宠谁,自有许多法子。总归春波苑也不小,王府后院景致又好,站在高台上还能俯瞰魏州内外。我就操心好府里的事,别往外头跑,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自然无机可乘,也免得侍卫们劳累。”
等熬过这多事之秋,时移世易,到了合适的时机,她安分的拿着和离书走人,也算功德圆满。
阿嫣自认为这想法很贴心。
然而听在谢珽耳中,却无异于有人往他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堂堂汾阳王,河东节度使谢珽。
战功赫赫,所向披靡,威名闻于四海,令敌军闻风丧胆。却护不好枕边佳人,因着外头的虎视眈眈,龟缩在府里不敢出门。
这是明目张胆的说他无能!
若嫁来的是楚嫱,谢珽很乐意让对方担着虚名称病休养,两处省事,各自便宜。
可坐在眼前的是阿嫣。
哪怕将来未必长留在谢家,但夫妻俩同床共枕,这个小姑娘在他的心里早就占了颇为特殊的地位。
谢珽想好了要善待她,尊荣养在身边,不给她受半点委屈。若能让小姑娘过得开心些,流盼的眼底多添上几分明丽笑意,自然更好。那日秋阳明净的演武场上,他携她的手登上高台时,也已定了心意,要让她在魏州过得肆意而自在,不负王妃之名。
然而这回,亲事府确实疏忽了。
谢珽已经处置过负责城外巡查的巡城司统领,也责罚了亲事府司马,命他将陈越调回,另挑得力侍卫出入随行。
但这只能算是亡羊补牢。
炉中烤着的糖栗子哔啵轻响,男人身姿如玉山巍峨,湛若寒潭的眼睛盯着阿嫣,只看到她眼底的诚挚与担忧。
算了,她受惊病了,得让着点。
谢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将晾温的半碟栗子放在她膝上,难得看她散发披肩,模样乖巧又柔软,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道:“你还病着,别想那么多。这事会有交代,往后不必提心吊胆,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惯常握剑的宽厚手掌,带着炉子烤出的微烫体温。
阿嫣缩了缩脑袋,有点懵。
他这是把她当厢房里的兔子来揉么?
……
是夜,阿嫣喝了药之后,早早沐浴安寝。
谢珽半熄灯烛,如常翻书。
昏暗烛光照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他的视线落在书卷,却半晌都没翻动。
倒是余光时不时瞥向阿嫣。
她这回显然吓得不轻,从马车里掉着眼泪咬他脖颈,到方才提到闭门不出,红着眼圈和无精打采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但躲在府里并非长久之计。
人生在世,哪里不是危机四伏,总不能因噎废食。
回头给她调了得力侍卫,便是再有刺客来袭也不必惧怕。她是府里的王妃,与他同床共枕的人,莫说魏州城内外,整个河东麾下都该安稳无虞的自在来去。西禺山上风光甚好,又有对身体极好的温泉池子,这次未能成行,等她的病养好了,总该带过去,让她肆意玩上两日。
届时他亲自陪着护送。
谢珽搁下书卷,扑灭了灯烛,打算睡觉。
临近月底,前半夜不见月亮夜色深浓,待微弱的烛光消弭,帐中迅速陷入一片漆黑。
阿嫣睡得迷迷糊糊,察觉这变化,不由得往他身边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