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笑道:“裴御史不必多礼,以后你我同在安西共事,彼此少些礼节,每天都要见面的,拜来拜去太麻烦。”
裴周南淡淡地道:“礼不可废,失礼难免让人拿住把柄,因小失大,殊为不智。”
顾青眨眨眼,很快消化了他的这句话,然后笑道:“顾某准备了好酒好菜,为裴御史接风洗尘,裴御史里面请。”
裴周南又行了一礼,道:“侯爷见谅,下官从不饮酒。进帅帐之前,还请侯爷接旨。”
顾青一愣,仍笑了笑,面朝长安方向跪拜。
裴周南双手捧出一卷黄绢,徐徐展开,语气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四六骈文晦涩难懂,但顾青如今已掌握了听圣旨的诀窍。
古往今来的圣旨,前面大约四分之三的内容基本都是屁话,要么是夸,要么是骂,最后四分之一的内容才是圣旨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果然,裴周南快念完圣旨时才提到,钦封太子少保,光禄大夫,青城县侯顾青为安西节度使,节制安西四镇麾下兵马,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原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调任长安,即日启程。
仍如当初离开长安时的圣旨一样,里面都提到了“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但这一次的意思却不一样了。
李隆基派了一位监察御史来安西,分明就是监督牵制他的意思,顾青以后如何能“临机决断,便宜行事”?
眼前这位御史酒水不沾,油盐不进,似乎不太好打交道,顾青纵想拉近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圣旨念完,顾青心情无悲无喜,周围的亲卫们却兴奋得欢呼起来,顾青被正式钦封为安西节度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营,一时间竟有数万人欢声雷动,如山崩地裂般传荡开来,连龟兹城内的百姓都听到了数万人的欢呼,无数人惊讶不已,纷纷出城踮着脚,远远地站在大营外好奇张望。
裴周南被吓了一跳,听到将士们海啸般的欢呼声,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接着仍保持淡然的表情。
顾青一直在留意裴周南得表情,见他皱了一下眉,心中顿时哭笑。
好吧,第一次见面,不知给了人家一个什么印象,一名主帅太受将士们的拥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裴周南为人冷硬,但礼数还是很得体,进了帅帐后自觉坐在客位,等顾青落座后他才坐下。
亲卫端来酒菜,裴周南应付式的吃了几口菜,却果真没饮酒。
闲聊几句后,顾青提到了裴周南的食宿安排事宜,建议他住在龟兹城的节度使府,当裴周南得知顾青一直住在大营里,顿时有些不悦了。
“侯爷请恕下官直言,以前侯爷是节度副使,高节帅住在节度使府自是无可厚非,但今日起侯爷已是安西节度使,往后还请住在节度使府里,方不失一镇节帅之威严。”
“裴御史说得甚是,只是顾某挂帅久矣,习惯了大营的号角和战马嘶鸣,每日听着这些声音睡觉都香甜,若是住在龟兹城里,恐怕难以适应。”顾青不软不硬地拒绝道。
裴周南又皱了皱眉,然后避开了这个话题。
“侯爷的平吐蕃策,陛下召集朝臣商议后已有了决议,朝廷自陛下至朝臣,全力推行侯爷的平吐蕃策,下官这次远赴安西带了千余将士,侯爷切莫以为下官是为了摆排场,这一千多将士是帮下官运送银钱,奉陛下旨意,下官这次带了三十万两银饼。”
第三百五十五章 范阳故人
鱼池里忽然被人放进了一条鲇鱼,搅皱一池春水。
裴周南就是那条鲇鱼,与他才聊了几句话,顾青顿时觉得这人比边令诚难对付。
边令诚能用钱买通,裴周南不大可能,千里迢迢带了三十万两银饼,居然没有半路携款潜逃,说明这人对钱财的兴趣不大。
换了顾青的话,离开长安十里恐怕就开始谋划如何能把钱弄走。
对钱财不动心的人向来都是狠角色,唯二能拖他下水的只有美色和权力了。
“裴御史远来辛苦,龟兹虽是边陲荒凉之城,却也有一番异域风情,尤其是城里胡商开的青楼,里面全是胡女,模样和身段儿颇为妖娆,晚间我陪裴御史去欣赏一番,算是为御史接风洗尘。”顾青热情地笑道。
裴周南皱眉,拱了拱手道:“侯爷恕罪,下官奉旨调任安西,为的是不负圣恩,报效君王,美色美酒消磨心志,下官从不沾染。”
顾青脸色有些僵硬。
好吧,不喝酒不好色,不但青春被狗吃了,中老年也被狗吃了。这样的人适合跟边令诚住在一起,这俩货一定有共同语言。
“哈哈,裴御史刚正不阿,令人佩服,青楼那地方太乱,实话告诉你,其实顾某自上任安西以来,一次都没去过。”顾青推心置腹地道。
裴周南捋须呵呵一笑,没答话,眼睛却迅速瞟了他一下,顾青瞬间看懂了他的眼神。
p,不信?我真的一次都没去过!
“平吐蕃策是侯爷提出来的? 下官临行前陛下交代过,此事由侯爷主理,要钱要物由朝廷支取? 不过陛下也有些为难? 如今虽说是盛世? 但大唐的权贵们在地方上圈占土地甚多,朝廷收上来的税赋反比几年前少了一些,国库要支应偌大的国家? 实在是捉襟见肘? 还请侯爷花钱的时候尽量节省。”
顾青点头:“我明白,此策早已在安西施行,前期我垫上了不少? 幸好我在龟兹城搞了一点副业? 垫上的这笔钱我便不向朝廷要了? 用来抵扣今年的赋税吧? 还请裴御史在奏疏上详细说明此事。”
裴周南道:“下官此来绝非喧宾夺主? 一切由侯爷定夺。”
顾青又道:“垫上的这笔钱虽然不向朝廷要了? 但……我私人也垫了一点钱,这个可不能不要,毕竟顾某为官廉洁,两袖清风,朝廷若不报销? 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堂堂节度使捧个破饭碗上街乞讨未免太失体面? 对吧?”
裴周南面颊抽了抽? 第一次与这位传说中的侯爷打交道,不明白这位侯爷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敢问侯爷私人垫付了多少?下官可让人将钱支取过来。”
顾青大喇喇一挥手:“不必了,既然陛下说平吐蕃策交由我主理? 裴御史从长安带来的钱我便全部接收,私人垫付的钱我自己从里面拿便是。”
裴周南被噎得半晌没吱声。
好浓郁的狗官味道,自己从公款里拿钱,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这位传说中的侯爷果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连陛下都对他如此看重,可今日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刚认识才不到半个时辰,裴周南便觉得此人在安西当官可能不是那么清白……
二人刚坐下没多久,各自都有一种话不投机的感觉,干巴巴地闲聊了几句后,裴周南拱手道:“下官初来,尚未见识名震天下的安西铁军的军威,不知侯爷可否容下官在大营里走一走?”
顾青笑道:“自无不可,韩介!”
韩介出现在帅帐内。
顾青吩咐道:“领裴御史在大营里到处走走看看,好生侍候裴御史,莫要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