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 第73章
乾隆十三年腊月, 傅恒次子福隆安被选为皇四女额驸。
纯懿代儿子领受圣旨,次日入宫谒见崇庆皇太后及皇贵妃那拉氏以谢恩。
她去寿康宫时太后才刚起身,犹在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妆绾发。可是即便如此, 殿外廊檐下负责守门的使女见着她来了,还是直接掀开帘子放她进去了。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哀家估摸着外头应该已经积起一层雪了。你进宫来没有辇轿,外头又似乎还在飘着雪,只怕是宫道不好走。”太后扶着鬓发示意使女往她发髻上簪一只赤金凤尾步摇。
纯懿走到太后身后伸手替她扶住鬓边尚未固定住的碎发, 乖巧温顺地回答道:“还好。宫里负责洒扫的宫人都很勤谨用心, 妾身进来时外头宫道上并无积雪,且有专人还候在墙根下一遍遍来回清扫, 防止雪天路滑有人崴脚摔伤。”
“皇贵妃到――”
外头内监一声通传, 皇贵妃那拉氏端庄柔雅地掀起珠帘, 跨过门槛走进内殿,跪地向太后行礼:“臣妾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娘娘金安。”
“皇贵妃娘娘万安。”
纯懿双手还扶着太后鬓边的碎发,一旁伺候梳妆的使女也在跪地行礼,并未及时接管纯懿这边的状况。
好在皇贵妃看出纯懿的窘境, 温和地笑笑:“傅恒福晋伺候太后娘娘梳妆, 就免礼吧。”
“皇贵妃来了。”太后淡淡地从镜子中瞥了一眼皇贵妃, 难得开口表扬了她一句,“方才傅恒福晋还说宫道上积雪除得及时, 你治理后宫是用心了。”
“臣妾惶恐。”
“既然说你做的好,你虚心领受就是了。不过, 穿着旗鞋走路是特别要小心。”太后还在接着纯懿方才的话题往下说,“若是打小就训练过规矩仪态的名门淑女倒也罢了, 边上有人搀扶着,自己心平气和地走路,步态端庄稳重,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情。”
“只怕是一些素来性情莽撞急躁的小姑娘,人比花娇,可实在是不中用,好端端走着路都能崴了脚去,还得劳烦皇贵妃去皇帝面前说一声。”
太后话里有话,暗藏不满,惹得皇贵妃立马蹲身行礼,万不敢多言一句。
“皇贵妃,依哀家看,既然摔伤了脚踝那就不便侍寝了。让内务府把她们绿头牌撤下来,省得给皇帝添堵。”
太后冷冷发话,自己从匣子里取了一只红宝石点翠簪子出来,别在了发髻里。
“如今大小金川战事正酣,皇帝万不可一心多用,再叫别的事情惹他分了心。皇贵妃,你既摄六宫事,就要担起你的责任来,别辜负了哀家与皇帝对你的器重。”
“是,臣妾遵旨。”
太后不再多看皇贵妃一言,微微偏头又对纯懿说:“你待会儿去纯贵妃那里坐坐吧,到底是日后亲家,熟悉一下也好。”
“是。”
“还有舒妃那孩子,昨儿听闻她外甥儿的赐婚圣旨,就差没把高兴两字写在脸上了。哀家也还是头一次见她那么兴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太后提起舒妃,难得露出好脸色,隐隐带笑地调侃道。
“你从纯贵妃那里出来之后,就去舒妃那里与她说说话。自你们额娘苏完瓜尔佳氏殁了之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沉溺在小情绪里走不出来,你与她是姊妹,与她说说话,为她开解愁绪也是好的。”
“是,妾身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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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在舒妃宫里一直待到傍晚时分。
一直到天色逐渐从灰白变成漆黑,她们就这样坐在一起,在外殿门槛里面的两把椅子上,喝着茶水静谧地看着园中飞雪迷蒙。
纯懿很喜欢园中栽种的两株腊梅,一左一右,向着正殿屋檐很有对称美。
紫禁城风水好,加上炭盆供暖不绝,腊梅都已经盛开了。
火红的梅花一小簇一小簇立在枝头,迎合着铺天盖地的雪白、廊下轻轻摇曳的暖黄琉璃宫灯、天空背景里苍茫沉闷的漆黑,仿佛是一幅凄美迷离的传世画卷。
“寿康宫里的雪景才是美极。”
舒妃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窝在绒毯里,像是一只心满意足而心意缱绻的猫儿。
“从寿康宫正殿的廊下望出去,在尚未积雪的时候,瓦片是璀璨的金黄色,宫墙是庄严压抑的漆红色,飞雪是夺目绵长的白,而园子里仍是春景宜人。“
“伺候太后的那些使女内监,穿着新裁制的冬衣,在园儿里来回走动忙碌,一个个都脸上洋溢着喜色。那模样见了就让人心生欢喜。”
舒妃转过头定定注视着纯懿,柔声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美好吗?”
纯懿也侧头看她,没有作答。
舒妃轻声笑了笑,没有在意纯懿的反应。
她把头转回去正对园子,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犹是扬着那种自信娇俏的笑容,清清淡淡却又实在憧憬向往地说道:“那可是人间烟火气啊。人间烟火气最美了。久在宫禁之中的人,大概都不能轻易拒绝这种生动活泼的美好吧。”
纯懿说:“使女内监都是心思细巧的人精,他们知道太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人人都知道太后喜欢什么,可是得太后欢心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舒妃笑意不减,她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宫室院落,声音刻意压低了,还藏着几分难以捕捉到的低落。
“太后对谁都不是真心喜欢。她只在意皇上,只在意皇上的子嗣,对于其他人,太后从来都不在意,也从来都不是真心喜欢。你,我,或是后宫里别的什么人,那些打小就养在太后跟前的宗室女孩――她都从不放在眼里。”
“从前我对于太后,是一件美丽的器物,摆在身边,体面贴心而且周全。满洲贵族出身让我就在一众嫔妃中,轻而易举得了她的另眼相看。我对于皇上,也是这样。”舒妃寂寥冷清地笑着,对纯懿吐露心迹。
“如今,太后看到了你身上的价值,我又变成你与她之间的桥梁。话说回来,我还得谢谢你,多亏你在皇上面前一番慷慨陈词,让皇上动了册立继后之心,太后才赏脸给了我一个妃位,好叫那包衣出身的令妃不至于踩在我的脸面之上耀武扬威,践踏咱们叶赫那拉氏的门楣功绩。”
纯懿看着舒妃,默默看了良久,最后说:“你不喜欢那令妃?”
“你若是见了她,你也不会喜欢她的。咱们与她,生而对立,绝不可能产生惺惺相惜的情感。”舒妃理智果决地说,“换个说法可能更好理解吧。就好比那些世胄名门出身、通过拜唐阿开始仕途的官员,不会与那些苦读圣贤书、由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寒门子弟轻易交好。”
纯懿倒不喜欢这种唯出身论:“包衣出身的嫔妃又没有什么罕见的。孝恭仁皇后就是包衣出身――”
“是啊。说的对,咱们这些人自负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输她一头。”舒妃淡淡地说道,“我是无所谓,她们谁要嫉妒心发作就由得她们去,我不掺和。不过,我也的确不喜欢她。给你个建议,日后你若是见着她,不要与她走得太过亲近,无论是什么原因。”
外头由远及近传来孩童说话嬉闹的声音,舒妃慢悠悠饮尽杯中茶水:“好了,福灵安和福隆安下学了,今儿他们放得有些晚啊。天都全部黑下来了,你带他们回去吧,我这儿膳食虽好,吃着心里却没有什么滋味,也就不留你们用晚膳了,省得宫门落锁还耽误你们。雪天路滑,路上慢些走。”
“是。妾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