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告诉祁宴,想借厌胜之术召唤已故者的亡灵,需取桐木刻出逝者面目,于木人背后刻下生辰八字,再取已逝之人的贴身之物作为凭借,两者合一,在圆月之夜供奉于牌位前,如此,便可在梦中与其相会。
祁宴拿起摆放在香炉旁的锦袋,里面装着的是夏薰的一缕黑发。
“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时,我悄悄取下的你的头发,我将它当做唤回你的引子。”
巫师的话,祁宴一一照办,还专门买来槐叶冷糕置于桌上。
他想着,如果夏薰真的回来了,还有喜欢的点心可以吃。
他知道祁回是怎么看他的,他也许早就把他当成了疯子,可祁宴不在乎了,只要能见上夏薰一面,性命也可以割舍。
祁宴恍惚道:
“那天晚上,我果然梦见你了……我梦见你从外面走进来,见到桌上的糕点,就坐下来吃,我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你,我慢慢走到你身后,叫你的名字,你回过头,我还没看清你的脸,你的胸前突然出现大片血迹,鲜血越来越多,顺着你的衣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我想抱住你,刚往前走了几步,一低头,忽然见到你胸前插着一把刀,而刀柄正好握在我手中……你哀怨地望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祁宴的手顺着夏薰的胳膊上移,一点点来到他背后,轻轻使力,将夏薰揽至怀中:
“其实我记得很清楚,你告诉我过我,连夏弘熙都不知道你真正的生辰,我刻在木人背后生辰八字,想必是不准的,可我还是梦见你了,我猜,一定是因为我过于思念,又太过愧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是我害死了你……我那么喜欢你的,怎么会、怎么会没能救下你呢……?”
他话语间隐约带了哭腔。
这一次,夏薰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他把脸抵在祁宴的脖侧,喃喃道:
“所以,你才去了窦州……?”
祁宴贴着他耳畔,恍如大梦初醒:
“我害怕你有心愿未了,才托梦给我,第二日我便紧急赶赴岭南,幸好我去了……幸好、幸好……”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在夏薰的灵位前,他多年的痛苦思念终于告一段落,他思之如狂的爱人还活着,还会呼吸,还有心跳……还依偎在他怀中。
夏薰深深地呼吸着,透过薄薄的衣料,祁宴的心跳传到他身上。
就在祁宴空悬的一颗心终于要落到实处时,他忽地发觉,手下的触感有些异常。
他的手掌正贴在夏薰的后背,衣服下隐约透出横七竖八的突起,祁宴神情一凛,用力摩挲,感觉到夏薰整片后背都有类似的情况。
他急忙问:“你背上是怎么回事??”
夏薰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平静道:
“是杖刑的伤痕。”
祁宴愣住,和夏薰拉开一点距离:
“什么杖刑?”
夏薰觉得奇怪,抬眼看他:
“本朝律法,判了流刑的犯人,流放前杖责三十,你不是做过大理寺丞,你不知道吗?”
祁宴如闻晴天霹雳,颤声说:“……什么?”
可他早已醒悟。
他的心猛地一跳,脑袋“轰”的一声像要炸开了,他浑身发麻,只觉身体遽然向下沉去,如陷重重泥淖。
他曾任大理寺丞三年,怎会不了解当朝律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流放的犯人都要受满三十杖才能出京?
但他就是忘了。
与夏薰重逢的喜悦太过热烈,以至于他的大脑和他的心一齐骗过了他。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以为夏薰没受什么罪,尤其是发现他还活着以后。
他以为夏薰在牢里没有受到狱卒欺负,他以为他平安无事地上了囚车,他以为他到了窦州就顺顺利利假死脱身了。
他想,尽管夏薰恨他,可他还是把夏薰保护得很好,他保住了他的命,他安插的人手虽未派上用场,但屡遭波折后,夏薰到底恢复自由身了。
他总想着,这一路虽苦,结局终究圆满。
所以他强行把夏薰带回来了,他总是认为,只要夏薰知晓他曾为他做过的努力,就会原谅他,就会抛却所有过往,与他再无间隙,重新和他在一起。
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对彼此赤诚相待。
这段时日里,他无意识地忽略了许多,但现在,过往的一切细节在他脑中如炸雷般浮现:
在广宁楼上看的那一眼,他简直大错特错,夏薰不是睡着了,他是刚受了杖刑,晕倒在夏闻腿上。
夏薰在梦里总是喊痛,总是呓语他的名字,不是因为被夏形烧伤的手,而是为了曾经皮开肉绽的后背。
夏薰会说自己背疼,夏薰的体质弱了许多,夏薰不愿被他碰到后背。
还有夏薰一入秋就开始咳嗽。
这根本不是水土不服,分明是当年的杖刑所致。
三寸宽的木板击打后背,足足三十下后,即使是身强体健的壮汉,也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轻则筋骨断绝,重则当场毙命。
而夏薰还要带着这样血肉模糊的伤口,长途跋涉三千里,远赴岭南的不毛之地。
夏薰没有死在路上,已是老天垂怜。
酸涩的波涛汹涌在祁宴心口,让他恨不得放声大哭,痛苦的战栗阵阵席卷,他紧紧搂着夏薰,头埋在他颈窝,将呜咽深深咽下。
夏薰不忍见他如此痛心,缓声安慰道:
“原来你不知情?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疼,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何况当初还有贺琮帮我,他――罢了,都过去了,我自己都忘了,你又何必旧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