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山东境内雨水频繁,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只有鲁南地区有雨,唉。”
济南知府叹了口气。
是夜,济南地方官员在历城某处会馆设宴,备下了热气腾腾的锅子和黄酒。席面看似简单,却也汇集了当天运送而来的河鲜海味,难为他们在暴雨天气下还能办到这点。
未至泰安府,桌上就已经摆了只有在泰山山涧里才能找到的贡鱼赤鳞。
赤鳞鱼长不过三寸,还没人的一根食指长。越是稀少精短,倒越显弥足珍贵。
前世数次南巡,路经山东时,随行的兄弟都曾听康熙提及“汶水紫锦鳞”。因康熙头次吃到当地鲜美的赤鳞鱼,是在第一次登泰山封禅之后。
时值平三藩、收台湾不久,一点一滴都不同寻常,小小一条赤鳞鱼也成了龙肝凤髓。
胤祥动了几筷子,也没听知府和朗达说了什么。他本就不重口欲,现在更是觉得贡鱼也不过平平。
就如同康熙命他来泰山封禅,曾经的他视其为至高无上的荣耀,现在心里则未起丝毫波澜。
“十三爷是否觉得旅途劳累了?来,喝杯黄酒暖暖身子!”
桌上的几人见他不怎么说话,还当年轻的凤子龙孙高高在上惯了,不够世故圆滑。朗达特意过来让酒,给他圆场。
胤祥接了酒盏,起身说道:“倒真有些不适。几位大人继续,爷先回去休息,这杯酒爷陪了。”
说罢,放下银盏便离席出门了。
几位大人的笑意凝滞,各自看了看,惊讶之外又有些无奈,十三皇子还真如传言中那般狂傲不羁。
天气转寒,又降冷雨。到了夜里,呵口气也能看见白烟。
胤祥出门迎上冷风,一阵头昏脑涨。随从拿来貂褂貂帽穿戴上,小顺子撑了把伞给他引路。
“爷,您慢点儿,雨天路滑——”
说什么应什么,胤祥在席上也没喝几口酒,脚下却愈见不稳。他蓦地抓住小顺子的胳膊,膝盖又隐隐传来熟悉的痛楚。
“爷?”小顺子侧头。
胤祥却没有应声,左脚踏上湿漉漉的青石阶,突然猛地一歪,整个身子直直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
迷迷瞪瞪中,胤祥心想,他正想着如何毁了这次泰山之行,现在突然昏倒,也算省了一桩麻烦事。
因为这个缘故,他迟迟不想醒来。
也不知在黑暗中弥留了多久,他再一睁眼,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天。
寝室内一片寂静,秋阳明媚,丝毫不见暴雨的影子。
床上挂着紫锦帐子,茶几上摆的晚香玉和珐琅金炉,里面烧着檀香,西洋钟咔哒咔哒地走着。看屋内的陈设不像在济南会馆,反倒像回到了宫里。
胤祥眨了眨眼,总觉得姿势有些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了几日还未清醒,眼前的物件都跟放大了好几倍似的,很不同寻常。
他支棱起身子,余光瞥见几根细细的白须,两侧长长地挂在自己脸上。
他懵了,想伸手去抓,却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爪子!
是猫吗?
饶是胤祥见多识广、死又复生,历经了无数风浪,此刻也险些昏厥过去。
他轰然倒在柔软的榻上,奈何一只猫的身子远没有九尺男儿的气势,仅如一团白花花的棉球,软绵绵地塌成了一块饼子。
老天当真以为人世间的志怪奇闻不够多,偏要在他身上再添一笔。
胤祥侧面躺着,一动不动,已是漠然置之。
重生本就是一桩骇人听闻的旷世奇遇,那么他的魂魄来到猫身上,是否也不过如此?
忽然,窗外响起一阵窸窣动静,猫耳朵出于本能抖动两下,胤祥抬起一双异色的猫瞳,遥遥看见一个少女的影像,投放在隔着内室与外间的纱橱上。
她发髻上的蝴蝶钗像是真的会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一颤又一颤。
“虎子回来了?哪儿呢?”
他正发愣,吉布楚贺动听的嗓音已落在耳边。
虎子?
今日吉布楚贺陪太后礼完佛出来,豌豆就与她说,虎子自己跑回来了。午前红豆和绿豆去整理卧房,一进门就看见虎子趴在榻上呼呼大睡。
于是,吉布楚贺一回了自己的院子,就直直往自己卧房走。
卧房与中厅间还有一道纱门隔断,吉布楚贺开门进来,盈盈秋瞳直接往榻上看去,与抬头张望的胤祥撞了个正着。
她面上一喜,快步走来,一把捞起猫儿毛茸茸的身躯拢在怀里,又喜又气:
“你这个小坏蛋,真想打断你的腿!”
胤祥迷迷瞪瞪地由她又搂又抱。
隔着一层皮毛,几乎与她肌肤相亲,又听到她宠溺的嗔怪声,一时间尴尬、羞愤、紧张、无措等十数种情绪并起,张口欲叫,却只能发出喵不喵、咩不咩的声音。
爱宠失而复得,吉布楚贺又怎么真的舍得打他,自己坐到榻上,抱着他又搂又亲的,好声问着:
“你是怎么回来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