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炭火充足,温暖如春的寝房早已变冷如寒窟,燕太妃挥散身边仅剩的姜嬷嬷,将阮瑶单独留在房中。
烛火摇曳,倒影出人影儿。
阮瑶跪在燕太妃面前,磕了三个头。
“真的想好了?你可知,那儿,可是吃人的鬼窟,这一去,怕是难见天日了!”
“想好了,承蒙您教导多年,阮瑶有愧,还望太妃保重身体,既然他说能保您,那您定然要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替燕王府......洗刷污名!”
燕太妃原本如死灰般的眼睛忽的迸出亮光,直直的看着阮瑶:“你......你相信绍儿?相信......?”
阮瑶抬头,亦直直的望进燕太妃的眼睛里:“我相信,从我爹将我交到王爷手中那天起,我便相信,王府忠良,断然不会通敌叛国!”
阮瑶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是的,她始终相信,即使前些日子夜不能寐,恐慌至极时,也从未怀疑。
从老燕王,到严博绍,她都无条件的相信。
严博绍,她名义上的表哥,大荣王朝最年轻的异姓王,征战无数,战无不胜,曾数次将那北戎逐出北地,何况,那里埋葬着他父兄的亡魂,他断然不会!
还曾记得少年时,阮瑶躲在树后看着那个自北地归来便不复阳光温润的少年,红着眼眶,瘦弱的背影浑身颤抖的跪在祠堂,咬牙发誓:不灭北戎,誓不罢休!
那是刻骨的恨意!
这样的人,怎会与北戎勾结?
阮瑶是不信的!
燕太妃还是没能劝住阮瑶,阮瑶最后的话是:“太妃,阮瑶虽命苦,但自入了王府,也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您便当阮瑶受不得流放之苦,舍不得那滔天富贵吧!”
当夜,冒着大雪,一顶小轿,阮瑶带着天冬进了东宫。
若非是天冬苦苦哀求,阮瑶便是连她也不带的,既知宫门似海,如入鬼窟,便不能再枉送了人命,但天冬以死相逼,阮瑶无奈,只得带上了她。
主仆二人被安置在东宫最偏僻的殿中,这是太子妃的意思。
传闻太子妃善妒,见不得太子身边有美人,偏偏阮瑶长了那样一张动人心魄的脸,还被太子看到过并亲自从水中抱上岸......
这是阮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失足落水,她宁愿淹死在那水草之下,也不愿如那日般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众人皆知好色成性的太子荣修,自水中抱上岸,还扬言定不委屈了她,要接她入宫,妥善安置......
原本,阮瑶是打算一辈子伺候在太妃身边,待太妃百年后,便上了城西那佛慈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谁曾想,世事难料,她终究还是成了这东宫的玩物......
太子妃阴狠毒辣,非打即骂,太子荣修好色成性,不论男女,来者不惧,甚至好蛮童......整个东宫,表面富丽堂皇,一派恢弘之势,实则乌烟瘴气,腐烂不堪。这是阮瑶入东宫后方才得知。
每日屈辱的活着,甚至比不得太子妃身边一个末等丫鬟体面。
每次阮瑶被送回住处,都要抱着痰盂吐上两三回才能压住胃里的恶心,以至于后来,见了太子的面便忍不住恶心,终被太子厌弃,阮瑶也松了口气,纵然知道被太子厌弃,被太子妃不喜的最终结果是什么,阮瑶也觉得解脱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阮瑶无力的躺在床上,旁边是婆子聒噪的嚷嚷声:“呸!真晦气,一点儿值钱的物件儿都没有,走了走了,快死的人了,晦气的很!”
阮瑶已经听不见那婆子说话的声音了,她瞪着眼睛看着青色的帐顶,想着,若是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入东宫吗?宁死也不会!
燕太妃早在她入宫那晚,便一条白绫吊死在燕王府的祠堂,这是后来她听宫里打扫的婆子说的。
燕王府,燕太妃......她在意的人都不在了,那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早早解脱!
阮瑶闭上眼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爹,那个她只在八岁前见过,总是一袭青灰长袍,生的温文尔雅的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绝美温柔的女子,正伸着手对她笑,还唤着:瑶瑶......那大概便是她从未谋面的娘亲了吧,旁边还站了一群人,将她从北地带回皇城燕王府的老燕王、将她抚育长大的燕太妃、跟在她身边多年却因她而死的天冬、只见过两次面的燕王府嫡长子,还有那又恢复了阳光温润的严博绍......
咋暖还寒,万物复苏的季节,临华宫西北角的侧门,一辆平板车上盖了一席白布,趁着月色,悄悄出宫到了城北的乱葬岗,几人胡乱的连同席子一同扔在地上,在一阵阵鸦鸣声中,平板车又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整个皇城一如既往生机勃勃,听说书的人讲:那东宫又进了一批美人,也不知那华美的宫殿够不够住!
第2章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连空气中都多了些温暖的味道。
满头白发的妇人跪坐在佛像前,手持念珠,念念有词,小佛堂外,丫鬟婆子垂首而立。
有脚步声传来,一名年纪稍小的丫鬟,进了院子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小佛堂门口,在姜嬷嬷耳边耳语一番,便又悄悄退下。
姜嬷嬷跨过小佛堂门槛,屈身行礼,轻声禀报着:
“太妃,青竹院来报,姑娘醒了!”
里面的妇人手捻佛珠的动作停下了,年了句:“阿弥陀佛,总算醒了!快,扶我去看看!”起身的动作竟是有些急切。
“太妃别急,老奴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姑娘既是醒了,想必已无大碍了,咱慢慢过去!”姜嬷嬷搀着太妃,出声宽慰着。
青竹院的厢房内,秋香色的帐幔已被挽起,床上的人影儿慢慢睁开眼睛。
似乎做了一场梦,从梦中醒来,口干舌燥,带着股子倦意。
阮瑶费力睁开眼,看见稍显陌生的帐幔,有些愣怔。
天冬端着温水进来,看见床上的人影儿已经慢慢起身,惊的差点将手中的木盆摔到地上,红着眼圈扑到床边:“姑娘,您总算是醒了,可担心死奴婢了!”
阮瑶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天冬,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难道自己已经到了地府,这才看见了天冬?
“天冬,这是地府吗?”
“呸呸呸~姑娘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地府不地府的,莫非姑娘还没好?脑中烧糊涂了,这可不行,地锦,快去让管家再请太医来!”天冬一边探着阮瑶的额头,一边朝外面喊道。
地锦?阮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身子僵了一下,她不是早已攀上张书晴的关系,成了张书晴身边得脸的丫鬟了吗,怎么还在这?
阮瑶一把抓住天冬的手,白嫩细滑的双手,没有那大片的烧伤,也没有那因粗活干的太多而留下来的粗茧,阮瑶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