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公主心里很清楚,自己最风光的日子就是从被册封为公主,到嫁给大食国君之前。被册封为公主前她父亲爵位才是郡王、官职才是太常员外卿,她不过是个县主,又生活在京城这种权贵多如狗的地方,只能算是中等人家,毫不起眼;等嫁给大食国君后,大食远离中原,又是大唐都不愿轻易招惹的大国,就算她与国君感情好恐怕也不会像此时自由自在。只有两者之间的这段时日,才是她最美好的日子。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浪费了这段时间。李珙以她身体不适为借口滞留在龟兹,她就在一日晚上李珙回府邸安歇时去见他,说自己也要在龟兹游玩几日。
“这,不好吧。碧筱,咱们已经在龟兹待了五日,再留恐怕耽误了时候。你若想游玩,木鹿与龟兹同为西域城池,风景也差不远。”李珙劝道。
“你少拿这套糊弄我!”因为即将外嫁,本名李碧筱的西平公主也不怕他,笑骂道:“丰哥,你游玩过了龟兹城内外景致,却不让妹妹游玩,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明日想去哪儿玩,我提前告诉封常清,让他派兵护卫。”李珙见劝不动,只能答应。
“你这人性子变得与名字越来越不相符了。碧筱,乃是绿竹之意,竹是岁寒三友,又是花中四君子,应当宁静致远,岂有你这样的。”李珙又嘀咕道。
若你父亲不逼我和亲,我也不至成这样。李碧筱心想着,但并未说出来,只是又道:“还要请城内年岁与我相当的官员家眷,妻子或女儿陪我一同游玩。”
“好。我立刻派人去与封常青说。”
“那个你前几日提过的武将,名叫刘錡的,我没说错名字吧?让她的家眷也来陪我。”她忽然又想起这个在抵达龟兹镇前就听李珙提过的名字,吩咐他的家眷也来陪她。
“这,刘錡现下只有一妾,未有正妻。”
“妾又如何?既然他没有正妻,又仅有一妾,那这一妾不就是家里的女主人?就让她来陪我。”
顿了顿,李碧筱又道:“这人已经二十多岁了吧,为何仍未娶妻?”
“谁知道呢。”李珙也没认真打听,随意猜测道:“或许是心高气傲,想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妻,但现下安西却没有,所以宁愿不成婚吧。”
“罢了,不论为何,明日叫他那一妾也来陪我。至于明日逛哪里,我要去赫色尔克孜尔石窟瞧瞧。据说那里有汉末时僧人绘制的壁画,值得瞧一瞧。”李碧筱说道。
“你不是信奉道教吗,怎么这么喜欢看佛教石窟。在敦煌的时候就特意去瞧,到了龟兹还特意去瞧。”李珙又轻声嘀咕道。但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屋子轻声吩咐一位侍卫让他去通知封常清,侍卫答应一声慢步走出府邸。
“你还有何要求?一并说了吧。”李珙回来又对李碧筱说道。
“暂且没了,若还有,我会与丰哥你说的。”李碧筱笑着说道。
说过此事,李碧筱却并未立刻离开,又与李珙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二人虽然互相称为兄妹,但在李碧筱被封为公主前其实并未见过,也根本谈不上亲情;不过随着从长安到安西这一路的相处,二人倒是处出了些感情。
虽然李珙吐槽李碧筱的性子,但其实他们两个还有些性情相投的意味。想想也能明白,能抛开大队人马带着几个侍卫就来龟兹的,定然和李碧筱一样,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既然性情相投,又有大把时间在一块说话,自然感情越来越好。
二人先聊起从长安到龟兹这一路上的景色,又说起远在京城的家人,最后不知怎地,议论起大食来。虽然刻意回避有关和亲的话题,但岂能完全回避得了?何况虽明知无法改变,李碧筱仍然对大食十分好奇,想知晓大食国内的情形,不由得问道:“大食国内到底如何?这一国的婚礼是怎样的?夫妻双方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大食是一强国,领土从东至西也有数千里,兵马强盛。至于这一国的婚礼如何,我倒是没有问过,但就算问了,安西这些将领也未必知晓;至于夫妻关系,嗯,与大唐差不多吧。”李珙说道,将听说大食人可以立四个正妻,还有许多小妾这句话咽了回去。让她多高兴几日吧。他想着。
“这样。”李碧筱听了李珙的半截话,倒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谈不上多失望。
“碧筱,”李珙忽然又说道:“若是与大食国君成婚后,他对你不好,你就派人与安西大都护府说大食轻视于你,安西大都护府会与大食国交涉,让你的日子好过些。”
“好端端的,怎忽然说这话?”李碧筱有些惊讶。
“没什么。只是你要记得此事,不要有委屈了只向肚子里咽。”李珙道。他平时对和亲也并不十分反对,但此时突然涌现出极强的放弃和亲、带着李碧筱返回长安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敢这样做,何况也做不到护卫将士会一面拖延一面派人飞报圣上但嘱咐李碧筱两句话还是能办得到的。
“多谢丰哥。”李碧筱沉默一会儿,说道。
“不必谢。咱们是兄妹,虽然只是堂兄妹,但也是兄妹,我应当照顾你。”李珙道。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多谢丰哥。”李碧筱弯腰行了一礼,之后不等李珙说话,站起来说道:“丰哥,天色也不早,我该回去了。”说着离开这间屋子。李珙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也吩咐下人服侍他睡觉。
当天深夜,龟兹城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都接到通知:明日家中妻女要陪着西平公主殿下游览赫色尔石窟。众人纷纷骂道:“真是有病!陪游也就罢了,竟然这个时候来人通知。”但也不敢违抗,只能嘱咐自己妻女明日陪着公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说错话。
第二日清早,李碧筱坐着马车离开府邸,汇合各家女眷,去往赫色尔石窟。赫色尔石窟最初开凿于东汉末年,最早由古龟兹国画师绘制,之后历任政权均在此处雕刻佛教石像、绘制佛教故事;偶尔也有并非展现佛教的绘画。但不论是否展现佛教,都十分精美,栩栩如生,令人流连忘返。
至少李碧筱就看入迷了。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在僧人的指引下一座石窟一座石窟看下去,不时停下,即是观看画像或石像,也是听僧人讲解画像所表现的故事,一直走到腿都酸了才停下,坐到僧人搬来的椅子上,笑道:“我在敦煌时也看了那里的石窟,这座石窟恐怕仅次于敦煌石窟,在当今大唐所控之土地内可排第二。”
“女施主,赫色尔此处的石窟曾遭遇战乱,一些石窟曾遭损毁;又有无耻之人趁乱偷盗石像,所以这座石窟石像不全,有些地方看起来颇有些丑陋。”说起这段,这僧人颇有些悲痛,顿了顿才又道:“而且,我佛信徒戒贪嗔痴,不论此地画像石像如何,是多是少是精是劣,都不会与其他石窟比较。”
“是我说错了,长老说的是。”李碧筱忙说道。但那僧人的目光才错开,她却又撇撇嘴。嘴上说不与其他石窟比较,还不是因为自己说这座石窟只能排第二?她若说能排第一,恐怕面前僧人就会换一套说辞。
“你们可喜欢这石窟里的画像石像?”她转头与今日陪着她的官宦家眷说道。
“殿下见多识广都说好,那这里自然就是好的。”一人附和道。
但这番话却并未引起李碧筱的喜意,反而使她不高兴。见多识广是要花钱的,女人见多识广不仅要花钱,家中还要有权有势。李碧筱在被封为公主前可算不上有权势,临近和亲又心思敏感,觉得这人在暗暗讥讽她,岂会高兴。
见那人一番话不仅没能引得公主开心,反而隐隐有些不高兴,众人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生怕触怒了殿下。可一人两人噤声也就罢了,大家都这样做李碧筱更加恼怒,想要发火。
可就在此时,忽然听另一人说道:“奴没来过这处石窟,平素也不信佛从未去过寺庙,看不出这石窟里的画像石像好坏。不过奴的夫君曾与同僚吃酒,同僚平素崇信佛教,那一日也不知为何聊起,说这处石窟的佛像雕刻得好,那应当就是十分好吧。”
这叫甚底回答?根本与公主的问题对不上嘛!众人均想着。但令她们惊讶的是,公主殿下竟然露出喜色,说道:“我也这般认为,你坐过来,咱们好生说话。”
第84章 胡沙费马蹄
“我也这般认为,你坐过来,咱们好生说话。”李碧筱对出言那人笑着说道。
“多谢公主。”那女子起身福了一礼,来到公主身旁。众人纷纷看向这个幸运儿,想知晓她是谁;但看清后却都十分惊讶:怎会是她?
“你是谁家的家眷?”李碧筱又问道。
“奴夫君是折冲都尉刘錡。”她回答道。
“你是丽娘。”听到刘錡的名字,李碧筱顿时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了:安西唯一一个从未有过正妻的六品以上官员刘錡的唯一一个妾丽娘。她昨晚与李珙说话还曾提到他们。
李碧筱又与她说了几句话,见她谈吐虽并不十分雅,但却让她生出亲近之感,不由得想着:由其妾观其人,刘錡妾之谈吐令人如沐春风,他本人也应当是一谦谦君子,且在妻妾奴仆面前也不颐指气使,对家人很好;而且他又会领兵打仗,称得上武双全。这样想着,虽未谋面,她却对刘錡心生好感。
不过若刘錡或丽娘能知晓李碧筱此时所思所想,必定会忍俊不禁。丽娘这么有素质可不是刘錡熏陶出来的,是她原主人家训练的,刘錡无论如何够不上谦谦君子的标准。
对家人很好倒是真的,刘錡从思想上与这个年代的人一个重大差别就是仍残存人人平等的想法,即使这一世已经活了四年,也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对妻妾奴仆理所当然的糟践辱骂。也因此丽娘虽然最初是被作为礼物送过来、与刘錡毫无感情,但渐渐也生出几分真心。
武双全更称不上。每次有人夸赞刘錡武双全,他不仅嘴上推脱,心里也不以为然。除非天纵之才,不然一般人所谓的武双全就是不成武不就,半瓶水晃荡而已。刘錡采有前世十几年读书的积累和大学家岑参的教导,武功有这一世被寄魂之人十几年习武、骑射的积累,两相合一表现的像是武双全。但再过几年没有了积累优势,就不会有人这么认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