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经意中炎热的夏天到來了整个崂山红的红绿的绿就像一幅五彩斑斓的水彩画
汉兴生日的那天上午关成羽带上张彪來到华楼山给汉兴和杨文上坟让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华楼山上竟然遇见了吉永次郎
攀上华麓宫通往老师父坟的那条布满荆棘的山路张彪老远就看见汉兴的坟头边站着几个人拉一把关成羽指给他看
关成羽定睛一看说声“他怎么也來了”眉头皱得像一头大蒜
站在高芳先身旁的那个瘦小的人竟然是吉永次郎
吉永次郎垂着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跪下來给汉兴磕了一个头退到一块石头后面双手捧着脸嘤嘤地哭
高芳先看见了站在半山腰上的关成羽示意旁边站着的几个穿国民党军装的人将次郎架起來往山下走自己走过來冲关成羽抱拳:“关大当家的來了”
关成羽回礼道:“过來看看我两个兄弟……吉永次郎是什么时候过來的”
高芳先说次郎昨天半夜就來了在山下被几个国军兄弟抓上了山高芳先问他是來干什么的次郎将他的身世和与汉兴的关系说了一下说他对不起汉兴要给汉兴上坟高芳先怕他被自己的兄弟杀了一大早就陪他上來了……
“尽管次郎是个日本人可他的内心有很多无奈”高芳先叹口气说“他一直在哭回忆了许多往事他说他欠了老徐家很多……”
“让他走”关成羽打断他道“我不想在我兄弟的坟头跟他见面他不配”
次郎已经被人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过來他似乎认出了关成羽猛地站住了关成羽甩甩手继续往山上走
张彪走过去摸了摸次郎的肩膀:“你走吧关大哥不想跟你说话”
次郎望着关成羽的背影喃喃地说了一句:“请转告关大哥我会为汉兴君赎罪的……”
高芳先朝张彪使了个眼色:“你们上去吧我带他下山”
关成羽站在汉兴的坟边冲次郎大吼一声:“回去告诉吉永太郎血债要用血來偿”
次郎哆嗦一下刚要回头说句什么就被高芳先抱着肩膀走上了下山的石头路张彪嗤一下鼻子道:“嚯这小子看上去倒像是个不错的人……”边走边笑“大哥血债已经偿过一回了前几天咱们还收拾了一群小鬼子呢”关成羽跟着笑了是啊那次可真过瘾
三天前董传德独自一人來找关成羽神秘兮兮地说吉永太郎派人跟他接触要让他带队下山参加皇协军委任他为第三警备大队司令他不答应想跟“保一方”联合起來成立“崂山义勇军总队”他当司令关成羽当副司令关成羽当场就识破了他的诡计老小子这是想要吞并我呢套他的话说:“董大哥凭着警备队司令不干当草寇有什么意思”沒料董传德突然变了脸色义正词严地说:“连日來倭寇穷凶极恶竟然不把我崂山义勇军放在眼里名曰靖寇实则扫荡所到之处杀掠奸淫任意妄为我义勇军为自卫计当与各路豪杰联合起來协力抵抗我义勇军绝不为此而屈服”关成羽说:“我们山头势薄力小恐怕不能帮大哥实现远大抱负”董传德说:“我可以赞助你们一百条枪”关成羽沒有推辞说:“只要我能拿到枪一定跟大哥‘碰窑’”枪到手关成羽沒有食言带着六十几个兄弟跟随董传德下山去“袭击”一个鬼子炮楼关成羽提前得知董传德无非是装装样子让大家都看到他的“义举”好收编那些不明真相的“绺子”
离炮楼大约还有半里多的路程董传德的人就开了枪接着就往后跑关成羽的人在后面压阵直接撂倒了几个“逃兵”董传德的人不敢往后跑了有的往前冲有的惊兔一般四处乱窜逗引得赶过來的鬼子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打还是该放他们走关成羽的人趁乱跳出來一阵狂扫……让关成羽沒有想到的是对面的鬼子刚刚被消灭黑压压的一群日本兵突然从炮楼的背面杀了过來
关成羽抖擞精神指挥一队兄弟绕到鬼子后面自己带领五十几个兄弟后撤到一条山峡里在山峡里刚备好手榴弹和重武器鬼子兵就呼啸着扑了过來关成羽一挥手“打”震天动地的怒吼从五十几条汉子的胸膛中爆出声震长空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对面的鬼子被打得狼狈鼠窜关成羽不敢怠慢命令身边的一个兄弟火速回山调集人马前來增援就在此时夜空被一道突如其來的亮光划破鬼子的照明弹将这边照得如同白昼随即咣咣的迫击炮在山峡里炸响周围的石块被大片炸散雷雨般泼向四周松散的沙土地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弹坑石块、草皮混合着泥土狼藉一片有几个兄弟挂花了峡沟里到处都是怒骂和惨叫声
关成羽夺过身边一个兄弟的机关枪跳到一块巨石上面发疯一般往下狂扫……火光映照下的前方不断有鬼子斩草似的跌倒几十支步枪同时打响如同几十条霹雳在耳边响起阵地上到处都是暴风骤雨般的枪声一发炮弹落在关成羽的身旁爆炸掀起的气浪猛地将他击倒脑袋重重地撞在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关成羽似乎沒有感觉到疼痛他单腿跪地将机关枪顶在肚子上哇哇叫着继续扫射在关成羽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兄弟拼命地向挥动双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关成羽发现这位兄弟的右腿已经从膝盖处沒有了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來冲开伤口处的泥土露出白色的骨头……关成羽丢下机关枪腾身过去拉他那位兄弟已经断了气关成羽野兽一般地嚎叫一声转身來找自己的武器却被赶上來的臧大勇拦腰抱回了山峡关成羽这才发现自己的兄弟几乎倾巢出动……一阵猛烈的枪炮声过后对面的鬼子数量明显减少关成羽哈哈大笑回头对大家高喊一声:“弟兄们上刺刀跟小鬼子‘造’一把野的”海啸般的喊杀声响彻山谷……山峡后面几棵老树悲凉地燃烧着红色的火光中黑色的烟柱升得老高……零散的几个鬼子丢下几十具尸体逃回了炮楼回山之后董传德知道自己沒有脸面见关成羽了面都沒有再露这一仗也让关成羽看到了臧大勇的勇猛李老三被打断腿臧大勇单枪匹马杀回去将他救了回來
给汉兴和杨文烧过纸关成羽望着已经被树木染成绿色的群山猛地吐了一口气回头对张彪说:“七虎只剩下五虎了”
张彪笑得有些凄凉:“还有三虎也沒了下落”
关成羽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传灯和喇嘛回來了可是我沒梦见杨武……”
张彪摇了摇手:“大哥想多了武子不会出事儿的”
“昨天玉生说鬼子要把舍利铁函运出青岛”关成羽换了一个话題“我们必须去夺回來老祖先留下的宝物不能让强盗抢走”张彪说:“可是这事儿很难办据说鬼子把舍利铁函看守得很严密他们把铁函放在俾斯麦兵营里里外外三层岗哨仓库也有重兵把守……”“我们可以在他们往流亭机场运送的路上出手”关成羽咬了咬牙“必要的时候可以请青保大队派兵协助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这批国宝一定不能让他们运出青岛地盘”张彪皱紧了眉头:“可是我们怎样才能知道鬼子什么时候把国宝运往流亭机场呢玉生已经暴露了……”
玉生來崂山已经十多天了事情出在抢汉兴尸体的身上那天夜里玉生拉着汉兴的尸体一路狂奔冲到沙子口哨卡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这边腾起阵阵火光玉生知道这是青保大队跟哨卡的鬼子打起來了加大油门冲了过去刚接近哨卡卡车就被对面丢过來的一颗手雷炸掉了一只前轮玉生跳下车背起汉兴的尸体就往对面跑边跑边喊:“我是国民政府的人”对面冲过來几个人抢过汉兴的尸体拉着玉生躲到了安全地带……等枪炮声停止的时候沙子口哨卡已经被青保大队扫平可是因为玉生的车暴露在那里玉生已经沒法回去了
“玉生为什么不愿意参加咱们‘保一方’”关成羽这话问得有些郁闷
“人各有志”张彪说“他是国民党党员要参加队伍当然要参加青保大队了再说他知道臧大勇是共产党……”
“臧大勇是共产党并不代表‘保一方’就是共产党的队伍……”
“别去管他了”张彪给关成羽点了一根烟“臧大勇不是说过吗国难当头凡是抗日的都在一个阵线里面”
“那倒是”关成羽无奈地笑了笑“抽空你去找一找玉生让他想办法打听铁函的事情他一定会有办法”
“好”张彪说“顺便动员他也跟咱们一起去夺国宝他会开车”
站在华麓宫院子前的空地上关成羽发现整个华楼山到处都是飘扬着的国军旗帜不时有一队一队的士兵沿着蜿蜒的山路上上下下一路唱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來到了抗战的一天來到了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看准的敌人把他消灭……”唱得跟我们一样关成羽对张彪笑道:“你听臧大勇教咱们‘保一方’的兄弟唱的是不是也是这支歌”张彪点点头:“沒错呵呵这就叫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民党共产党还有咱们胡子兵都唱一样的歌”关成羽推了张彪一把:“谁是胡子兵”张彪吐了一下舌头:“错了错了……哎大哥既然咱们不是胡子兵是不是应该打个正经旗号”
关成羽沉吟片刻开口说:“这事儿我正跟臧大勇商量呢小臧说崂山抗日民主联军这个名字比较好我暂时还沒答应”
张彪笑道:“这个名字跟东北抗联有些相仿……哈大哥我发现你有参加共产党的意思呢”
关成羽乜了张彪一眼:“不好吗”
张彪摊了摊手:“我沒说不好呀……只要咱兄弟几个能够在***鬼子参加共产党还是参加国民党都一样”
关成羽摔了烟头用脚一碾:“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反正早晚我要给弟兄们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下山的路上不断有巡山的军人跟关成羽打招呼关成羽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是个公众人物感觉很不自在“这都是小鬼子帮你宣传的”张彪看出关成羽的脸色有些泛红笑道“小鬼子孝顺着呢满青岛地面帮你宣传这边还是轻的沧口那边连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都提你的名字呢别哭别哭再哭红胡子关大炮就來抓你了……哈哈我听玉生说上次他偷偷下山去见徐老爷子看见喇嘛他妈就这样吓唬小喇嘛对了玉生见过徐老爷子了他说老爷子还不知道汉兴的死讯……玉生按照你吩咐的话对他说了他还说汉兴是个读书人办事儿稳当不会出事的……唉传灯快回來吧老爷子一共三个儿子冷不丁就死了俩沒有一个在身边不行呢”
关成羽沒有说话望着群山的眼睛红得发紫
“大哥咱们是不是应该再派几个兄弟去一下东北”张彪说“传灯和喇嘛失踪都半年多了武子也去了好几个月……”
关成羽不说话飞也似地走路
两个人刚走近下竹林那边山坳里就窜出了一个兄弟:“大哥你的两个兄弟回來啦”
关成羽的腿一软差点儿跪到地上:“两个”
那个兄弟大声喊:“应该是三个那个大个子把他们送上來就又走了刮风似的快……”
顾不得多问关成羽撒腿就往山上跑张彪落在后面直摸胸口:“好啊好啊兄弟们终于又团聚了……”
大汗淋漓的关成羽刚一跨过吊桥就听见北边的屋子里传出喇嘛的哭声:“我的亲大哥呀你可回來啦……兄弟我九死一生啊……”随着哭声乞丐一样打扮的喇嘛一步三趔趄地撞了过來关成羽的鼻头一酸一把抱住了他转头來找传灯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传灯用一只手搓着眼睛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望着关成羽嘿嘿地笑“大哥呀大哥我差一点儿就死在东北了啊……”喇嘛哭着哭着竟然吊在了关成羽的脖子上就像一个攀在树枝上的猴子关成羽抱着他进了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來传灯跟进來连关成羽加喇嘛抱在了一起:“大哥我们终于回來了……”“武子呢”关成羽好歹将喇嘛撕扯下來盯着传灯的眼睛问
“他沉不住气……”传灯说“刚一回來就走了说是要去李村杀了韩尖嘴儿”
“你怎么不拦住他”关成羽回头对跟进來的张彪说“你马上派人去把他给我追回來”
“追不回來了”传灯说“沒等坐一会儿他就走了……我们路过李村的时候武哥看见了韩尖嘴儿……”
“韩仲春看见你们沒有”
“应该沒有……”传灯扯扯烂麻袋片子一样的衣服“就是看见他也认不出來我们你看我们这是什么形象”
看看传灯再看看喇嘛关成羽的眼圈红了两个人都瘦脱了相打眼看去就像两只扒了皮的壁虎:“兄弟你们两个受苦了……武子是在哪里找到你们的”
传灯和喇嘛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前面的遭遇对关成羽说了一遍最后传灯说:“我们跑到濛江一带又迷了路好歹打听着出了大山刚在一个大车店住下就碰上了武哥……武哥说这一带就是周五常的老家他去过周五常的村子知道他的家已经沒了听说他当了胡子就在这一带打听他的踪迹结果遇见了我们我们沒敢在那边逗留连夜赶到牡丹江是从那边上的火车……”关成羽说声“我知道了”接着说:“刚才你说你们在魏震源的‘绺子’里呆过这个叫魏震源的人是哪里人他怎么会收留周五常在‘绺子’里”
传灯说了魏震源收留周五常的原因喇嘛接口道:“魏震源是海西阴岛人离下街不远坐船用不了一个钟头……大哥他死得好惨我看见他直接被周五常撂倒了鲜血喷得到处都是……”“你们拿了魏震源的金腰带”关成羽的脸阴沉得像是能刮下一层霜來
喇嘛偷偷捏一把传灯的胳膊
传灯说:“这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情不然我们连回來的路费都沒有……再说我们要是不拿就被疤瘌周拿走了大哥你放心金腰带我们沒动我们回來用的钱都是武哥出的金腰带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倒出时间來我去取回來可是魏震源已经死了这钱……”“死了也应该还给人家”关成羽横了传灯一眼“你们做的事情是江湖大忌”支着鼻孔喘了一阵气闷声道“刚才你说周五常想要回下街”传灯说:“是他说你离开下街了他应该回去……”“好”关成羽猛地砸了桌子一拳“我等着他传灯你必须回家……”
传灯一下子愣住了:“为什么”
关成羽说:“汉兴死了”
传灯仿佛沒有听见:“汉兴……”猛一哆嗦“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关成羽将双手压着传灯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哥哥徐汉兴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传灯全身颤抖得就像一片被风吹着的纸条“他为什么就死了……他沒跟我打招呼就死了为什么”关成羽抱着传灯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这事儿怨不得别人他一门心思地想要跟次郎的妹妹谈恋爱……”接下來关成羽将汉兴的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传灯“你不要太难过事情已经出了”
传灯顺着椅子出溜到地上他蹲不稳当直接坐下了:“哥你不应该呀哥你不应该……”
“听我的”关成羽蹲到传灯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必须回家咱爹身边必须有人不然咱们都是不孝之子”
“我不想回家……”传灯终于憋不住眼泪决堤一般流“我要跟着大伙儿一起杀鬼子……我要为我哥哥报仇我永远不当土鳖……”
“如果你呆在山上那才是土鳖”关成羽反手贴了贴传灯的脸“回家才能更好的报仇这个道理不用我解释”
“对呀”喇嘛也蹲了过來“你想想如果咱们都呆在山上山下的消息谁來传达”
“不是有玉生吗”传灯擦了一把眼泪“还有汉兴……不汉兴死了汉兴再也不能给我们传递消息了……”
关成羽拉起传灯重新将他按到椅子上:“你放心地回家我已经打听好了你跟我们结拜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年前鬼子曾经怀疑你跟我们有牵连可是接二连三出的事情都沒有你参与的迹象鬼子已经不调查你了还有吉永太郎尽管杀人不眨眼可他也是人他对你们家曾经关照过他弟弟妹妹的事情心存感激汉兴与百惠的事情让他沒有面子尤其是汉兴又去刺杀他他这才处决汉兴的与你沒有关系……总之你完全可以回家至少暂时他不会动你你回家以后不要随便出门在家好好孝敬老人帮他和喇嘛他妈把杨文的孩子拉扯起來然后随时刺探鬼子的动向有机会我会让喇嘛潜回去找你的”
“好”传灯的眼泪已经沒有泪水了大喘一口气“我这就回家”
关成羽喊进一个兄弟把他的衣服跟传灯换了拿出几块大洋递到他的手上:“回去吧把钱给咱爹……”
“我妈呢”喇嘛跳起來脸红脖子地嚷“我妈也应该有啊我好几个月沒给我妈送钱了……”
“我沒忘了给你妈送”关成羽说“每个月我都让玉生去下街一趟就是为这事儿”把头转向传灯叮嘱道“回去以后不要提汉兴的事儿老人家问起你就说你在东北见到过他是他打通关系让你回家的他现在驻防在东北得过一阵才能回來……总之千万不能让老人家知道汉兴的事情然后你就留意周五常的消息我听说有人看见他在下街冒过一次头也许他真的回來了……万一看见他回了下街你不要随便跟他接触把消息传递给我我來处置他还有抽空把魏震源的金腰带送回來我派人给他家送去这样的钱咱们不需要”
喇嘛红着脸过來扯了扯传灯的衣袖:“七弟回家以后千万问一下咱爹我姓徐叫徐汉杰”
传灯点点头:“我记得了”
喇嘛舒一口气退到墙角远远地望着窗外的群山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传灯刚换好衣服张彪就一步闯了进來:“大哥我沒有追上武子”
关成羽问:“他带了多少人下山的”
张彪说:“刚才我在劈石口碰见臧大勇了他也在追赶他沒追上……他说下山的就他一个人”
关成羽叹了一口气:“这个武子啊……彪子你马上下山把他找回來不然又要出差错”
喇嘛跳了过來:“我去我的腿快”关成羽伸手阻拦时喇嘛已经冲出了门外
当晚传灯去了汉兴的坟头传灯几乎在汉兴的坟前跪了整整一宿膝盖下面跪出了两个深深的坑儿半夜汉兴从坟墓里出來了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裤褂眼睛眯缝着冲传灯一个劲地笑传灯过去搂他搂在手里的是一缕滑腻的风传灯哭了传灯一哭汉兴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膝盖下面的那两个坑儿渗出了水水在慢慢往上溢传灯将膝盖拔出來趴到汉兴的坟头想哭可是他沒有哭出來冰冷的感觉如同一把利刃穿透了胸膛鲜血在利刃的尽头激荡默默地往汉兴的坟头里流汉兴的坟头上开着一朵蓝幽幽的花儿那朵花儿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在传灯的眼前循环往复已往发生的一切就像这朵花儿一样只留下一缕幽幽的香
传灯将那朵花儿掐下來用两只手掌压瘪了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口袋起身离开了坟头迎着灿烂的朝霞
传灯沒有走沙子口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北走从北边绕往沧口方向
板桥坊卡子门那边戒备森严鬼子军车拉着凄厉的警笛來回穿梭传灯问一个过路人才知道前几天太阳胶皮株式会社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当场炸死了十几个日本人这些日子日本警备司令部在沧口一带展开搜捕凡是行迹可疑的人都被逮捕押送到宪兵队进行审讯对不接受军警盘查的中国人就地枪决传灯不敢随便躲藏直接迎着卡子门走了过去传灯对这边熟悉沒费多少口舌就过去了
传灯孤独地走上下街东边那段长满茅草的河沿时西边的晚霞将他与那些茅草裹在了一起
河沿北边的那条小路被茅草遮盖了那些曾经怒放着的花儿已经无影无踪
温润的风绕在四周一些尚还清晰的往事纠缠在风里一股脑地涌向了传灯的脑子……
传灯记得几年前他跟汉兴走在这条路上后面跟着羞羞答答的百惠传灯拉着汉兴藏到了茅草里面百惠找不着他们坐在地上哭了地上的土被她蹬起來雾一般飘汉兴出來了他抱着她轻轻地晃夕阳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看上去就像两只毛绒绒的桃儿现在他们都走了他们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传灯的眼睛模糊了他恍惚又看见了汉兴和百惠眼前有雾飘过这些雾顷刻间化做了浓浓的硝烟
传灯走不动了他用双手撑住膝盖慢慢蹲了下來……口袋里的那朵花儿飘起來了像一只洁白的蝴蝶慢慢悠悠地飘到了顺丰大车店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树下的小草围住了它它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棵草那棵草在变化起初是一棵草后來就变成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紫荆花花儿在一点点地孕育先是一个小白点儿渐渐地它开成了花蕾白里透着一点红周围的小草也在变化风吹动小草小草很快就开出了艳丽的花儿铺天盖地铺天盖地的花儿连成一片在天上飞它们盖满了汉兴的坟头盖满了杨文的坟头盖满了很多人的坟头……它们继续飞它们在找寻百惠的坟头沒找到它们继续飞继续铺天盖地……一阵锣响刺破夜空落在茅草上又钻进泥土里
“各家各户注意啦”锣声起处一个公鸭嗓子在喊“关紧大门啊下街发现游击队严加防范啦”
传灯冷不丁清醒过來下街发现了游击队不会是说我吧下意识地钻进了浓密的茅草里面
在里面等了一会儿传灯笑了我怕个屁老子是良民呢……慢腾腾地站起來扑打两下身上的露水稳稳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传灯本來想先去维持会报告一声自己回來了后來一想维持会已经解散了青岛特别市公署成立了维持会的人又成了四处打杂的混混我找那个报告去站在大车店门外传灯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凄凉的感觉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沒有几个住店的门口的小沟里长着一人多高的野草偶尔有青蛙在沟底跳动野草簌簌地抖脑海里泛起跟汉兴在这样的夜色里坐在门口聊天时的情景传灯的心就像被一根细线勒着一抽一抽地痛……那个敲锣的人过來了:“是徐家老二吗”
传灯回头冲他笑了笑:“二叔是我”
二叔凑过來用手里提着的灯笼在传灯面前晃了晃:“哦……听说你前一阵子闯关东去了”
传灯说:“是呀那边整天打仗不安全就回來了”
二叔说:“回來就好以后不要随便出门了咱们这边也很乱到处都是游击队……这不今晚皇军又传下命令抓杨家老二呢”
传灯吃了一惊杨武跑到这儿來了貌似无意地问:“杨家老二是游击队的人”
二叔边走边说:“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呢他跟那个叫元澄的道士都当了胡子庙会那天过來杀了不少日本人呢”
杨武怎么会到了下街他不是去了沙子口吗传灯不敢在门口呆了抬手拍门
院子里有人问:“哪个”传灯小声说:“开门我是小二”
门开了一个伙计站在门口吃惊地打量传灯他似乎不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传灯
传灯不说话侧身挤进门去
刚一进到堂屋传灯就愣住了徐老爷子佝偻着身子站在堂屋里脸上沒有一丝表情幽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冷不丁一看就像一个鬼魂“爹我回來了……”传灯两腿一软忍不住就想往下跪徐老爷子咳嗽一声扶着门框进了里屋传灯忍住泪水默默地跟了进來
屋里已经掌上了灯徐老爷子安详地坐在炕沿上传灯紧着胸口坐在徐老爷子对面的凳子上望着徐老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徐老爷子挖一锅烟就着油灯点上慢慢抽了几口:“不要难过我知道这次不怨你……你來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传灯按照关成羽叮嘱他的话对徐老爷子说了一番最后说:“爹你放心汉兴很快就会回來的”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三嫚儿的哭泣声:“可怜的孩子……”
传灯拉开门强颜欢笑:“干娘别哭喇嘛也回來了暂时不敢在下街露面……”
“我知道我知道”三嫚儿边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边说“我家喇嘛是不会出事儿的……”
闷了一阵徐老爷子开口说:“前几天旗杆上挂了一个人是不是你关大哥他们的人”
传灯的心就像被一根针猛地刺了一下:“不……不是听说那是一个抗联來的共产党要行刺吉永太郎这才被挂上去的”
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太鲁莽了啊……传灯你能回來就好好好在家住上几天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传灯感觉徐老爷子的话里有话随口问道:“还能做什么”
徐老爷子慢慢抬起了眼皮:“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传灯这才发觉徐老爷子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手一直在摸着横在腿上的那把豁口参差的大刀心头一热不说话了
堂屋的门开了一个伙计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站在门口说:“老掌柜的你要的酒菜送來了”
徐老爷子说:“放下吧帐下个月一起结”
传灯的心忽悠颤了一下看來我爹这是早就知道我要回來呢……是谁告诉他的
徐老爷子似乎看出了传灯的心思边下炕边说:“喇嘛回來过”
传灯猛地捂住了嘴巴莫非我爹已经知道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沒等开口三嫚儿就用肩膀撞了传灯一下:“喇嘛是來找杨家老二的找到了俩人一起走了……是从咱家走的”传灯偷眼一瞥徐老爷子感觉他的脸上沒有什么异样笑笑说:“喇嘛的腿就是比我快……他们沒出什么事儿吧”
“杨家老二沒进门”三嫚儿说“喇嘛进來说你今晚就來家了然后匆忙走了我从后面看见他拉着杨家老二走了杨家老二好像受伤了腿一瘸一拐的……喇嘛和他都穿着和平建国军(伪军)的衣裳走得很从容你不要担心”
传灯放心了笑道:“我担心什么我不担心”
吃罢饭传灯跟徐老爷子简单聊了几句亲一口杨文的孩子打着哈欠进了自己和汉兴住的那屋
看着汉兴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传灯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实在是难以想象曾经生龙活虎的哥哥徐汉兴已经不在人世了
传灯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和汉兴飞在天上身边飘着五颜六色的云彩前方是一个比碾盘子还大的太阳……
第二天一早传灯就被徐老爷子喊了起來徐老爷子说你走以后杂货铺子一直关着今天初六是个好日子开张吧货物都预备好了刘全不在了我安排了一个伙计帮你匆匆吃了点儿饭传灯就來了杂货铺子铺子已经开了门一个叫满仓的小伙计在打扫架口传灯跟他闲聊几句就蹲到了门口街对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全是宣传共荣的口号看得传灯的心就像塞满了茅草
东边传來一阵瓦盆碎裂的声音脸色焦黄的小炉匠挑着空空的担子惊鼠一般蹿过门口
一辆三轮摩托车呼啸着驶了过來街上的行人纷纷闪避
摩托车在传灯的对面嘎地停下了穿一身黑色军装的韩仲春跳下來径直走了过來
“呦韩队长”传灯站起來冲韩仲春拱手“韩队长什么时候混成侦缉队的人了”
“你不知道”韩仲春挥手示意摩托车开走冲传灯一咧嘴“过年那天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哦……你瞧我这记性”传灯往里让着韩仲春“鸟奔高枝落嘛……韩队长这是视察治安來了”
“治安不归我管扰乱治安的游击队倒是在我的管辖之内……你这是从哪儿回來的”
“满洲里”传灯知道他已经调到沙子口去了这次來下街一定有别的事情敷衍道“韩队长不会是连东北的事情都管着吧”
“那也不一定……”韩仲春背着手在铺子里溜达了一圈站到传灯的跟前眯缝着眼睛看传灯“前一阵子你在东北下煤窑”
传灯笑道:“咳你看我是个下煤窑的命吗沒呢兄弟干得是文明活儿……”干脆把王麻子的经历按在了自己的身上“我和喇嘛被皇军送去了东北皇军见我们俩还算机灵就安排我们参加了讨伐大队帮皇军清剿东北抗联呢后來抗联沒了我们就解散了……韩队长我可不是逃兵啊”“这不归我管”韩仲春哼了一声“我可告诉你你们在东北干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以后都给我仔细点儿活着不要让我挑出什么毛病來”一顿接着问“喇嘛沒跟你一起回來”传灯有些发懵随口道:“我们是一起回來的可他在外面游荡惯了又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韩队长你不会是专门过來调查我们俩的吧”韩仲春冷冷地扫了传灯一眼:“你们还不够那个资格你见过周五常吗”
周五常传灯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难道周五常真的回來了摇摇头说:“沒有”
韩仲春盯着传灯看了半晌哼道:“他一定会來找你的”
传灯不敢断定韩仲春和周五常接触过沒有不敢接茬儿胡乱嘿嘿两声不说话了
韩仲春斜着眼睛扫了传灯一眼语焉不详地说:“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后悔……周五常这样你也这样等着吧有人看见魏震源也回到了山东他早晚会过來找你们的到时候有你们的好戏看”
什么魏震源也回來了难道他沒死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传灯这次是彻底傻了眼他知道魏震源最上紧的是自己的那条金腰带而那条金腰带是被喇嘛给偷出來的自己跟喇嘛算是同谋呢……魏震源挨枪的时候脑子有些不清醒沒准儿他以为是我们几个联合起來谋财害命一定会报仇我沒做这种缺德的事情啊……可是魏震源能相信吗不管咋说金腰带是在我和喇嘛的手上
怎么办传灯的脑子乱得就像被一根棍子搅着又痛又晕彻底沒了方向
“魏震源是个大土匪”韩仲春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他的底子大家都清楚据说他在东北的时候跟皇军过不去回來也沒好果子吃”
“这个咱不知道……”
“我也沒说你知道”韩仲春冷眼看着传灯继续念叨自己的“尽管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你们得罪过他我可是听说了”
“别听人瞎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魏震源”
“等着吧周五常早晚会來见我到时候一切就清楚了”韩仲春冷笑道“一旦我调查到魏震源是个抗日分子当场抓他去坐大牢”
“那不关我的事儿”传灯莫名地有些庆幸要是真的抓了魏震源那倒好了起码我和喇嘛可以先躲一阵以后再解释这事儿
“沒做危害共荣的事情就好”韩仲春背着手绕传灯转了两圈在传灯的身后站住轻轻一拍传灯的肩膀“知道汉兴的事情了吧”
传灯打个激灵故作茫然:“汉兴咋了”
“死了这事儿全下街人都知道就瞒着你爹一个人呢据说是行刺吉永太君……”韩仲春的话还沒说完就被传灯打断了:“徐汉兴有那么大的魄力挂在旗杆上的那个人我知道那不是我哥那是一个抗联來的游击队你要是在这件事情上胡说八道传到吉永太君的耳朵里……”“你误会了我沒说那一定就是汉兴”韩仲春的脸色有些难堪“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不要做破坏圣战的事情”
传灯淡然一笑:“我一介草民有什么能耐破坏圣战”
韩仲春盯着传灯看了半晌干笑着摇了摇头:“你的脑子长大了不少呢……”话锋一转“认识杨武吗”
传灯点头又摇头:“认识不过不是很熟悉他怎么了”
韩仲春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凶光:“他昨天想去沙子口杀我被我发现了估计他逃來了下街一带”
传灯明白了韩仲春來下街是來抓杨武的笑道:“这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胆敢刺杀皇军的红人韩队长不要命了这是”
韩仲春冷笑一声:“他逃不出我的手心”
传灯说声“对”指着又驶回來的摩托车说:“皇军找你呢”
韩仲春边往摩托车那边走边回了一下头:“传灯老弟好好做人不要让我抓住把柄”
传灯沒有应声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忽闪着魏震源和周五常的影子……
外面在刮风轰隆轰隆响传灯走到门口抬头望着天边的一朵乌云那朵乌云被风撕扯着眨眼之间变成一溜长条不见了踪影一群灰白色的鸽子撒米也似扬过天空眼前的一切在传灯的眼里恍惚起來天空在褪色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一种颜色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墙壁灰色的人……天际有隆隆的雷声滚过闪电照耀下的下街一片苍凉落叶和碎屑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