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灯刚在同利饭庄坐稳浑身湿漉漉的喇嘛就冲了进來不说话抓起传灯的胳膊就走传灯放了一下心好嘛喇嘛果然不愧是个闯荡过江湖的……二人冲出饭庄直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胡同马路上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不少穿侦缉队和警备队服装的人走马灯似的穿梭
蔽在胡同深处喇嘛忿忿地跺了一下脚:“操他奶奶的刘全怎么跟着进去了”
一听此话传灯大吃一惊:“你说啥刘全也在里面”
喇嘛不回答揪着自己的头发沒命地扯:“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刚摸进去还沒找到正门这小子就扯住了我的脚脖子……”
传灯明白了刘全一直在跟着他们
“他是不是死了”传灯抓住喇嘛的肩膀用力摇晃“我听见里面开枪了一个人喊救命……”“死了”喇嘛一把打开传灯的手“娘的死了活该要不是这小子横空來这么一下子沒准儿老子已经得手了……你猜咋了我一看是他知道要坏事儿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到了一个黑影问他从哪儿进來的他就说了俩字爬墙……唉沒法说了‘闯’这种‘窑堂’爬墙这是江湖大忌他以为人家开铺子的是傻瓜当时我就感觉这事儿完蛋了丢下他就跑刚蹿上屋顶我就看见他被人一枪给撂在那儿了……从屋顶往下看密密麻麻全是人整个把票号包围了老子是干什么的旱路不好走咱走水路老子直接钻了下水道……”
“明白了……”传灯搓了一把头皮原來爬后院墙的那个黑影是刘全这个该死的
“喇嘛你说的不全对我在外面看见刘全进去之前汉奸们就把票号包围了……”
“真的”喇嘛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道咱们上了胡占山的当”
传灯哼了一声:“那是肯定的了狗日的以为关大哥会带着咱们兄弟全部來呢他想來个一网打尽”
喇嘛闷闷地喘了一阵气扑哧笑了:“很好……七七哥很好啊咱们毫发沒损先抓住了胡占山的狐狸尾巴这很好”
传灯也被气笑了:“哈是很好算咱兄弟们赢了呢难道票号里沒有什么龙袍这一切都是胡占山瞎编的”
喇嘛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这小子以为咱们全得死这事儿就死无对证了……妈的沒那么容易”
传灯说:“我听大哥说胡占山有个当汉奸的表弟……”
喇嘛一哼:“那就对啦内外一‘递叶子’这事儿就成了”
传灯说:“得咱俩还是别分析了回去让大哥拿个主意吧这就回山”
“不急”喇嘛拉住了传灯“这当口咱们出不去的出了这档子事儿鬼子一定会增哨加岗想出去那是找死不如这样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玩儿你睡觉明天一早咱们换身衣裳再走”
“咱们走了刘全怎么办”传灯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随他去”喇嘛拉着传灯继续走“你想不管他是死是活咱们要是回去那跟老母猪自己爬上案板去挨刀有啥区别”边说边从裤腰里往外掏钱“娘的前几天老子输了今天老子要翻本……哎不对呀我的良民证哪儿去了七哥是不是在李村的时候我忘记拿了我明明记得我把它跟钱放在一起的……奇怪奇怪”一拍脑门“明白了我偷刘全良民证的时候冒充给他钱把自己的良民证连同一把钱戳进他的口袋里了……还好他的良民证在我这里操现在我叫刘全了我是个吃大粪的土鳖不管了先去热闹热闹再说”
传灯不走:“你要去赌钱我不跟你去那种地方我不喜欢去……”“跟我装什么良民”喇嘛继续拖他“你连赌拳的地方都去赌钱的地方不去赌钱管怎么说也比赌拳文明一些吧不瞒你说我为什么从济南回去得那么晚并不是害怕出麻烦我是又手痒了來这里赌了几把结果输了不少放心我不是输的带子里的钱我输的是在火车上‘顺’的在火车上我‘顺’了不少呢给我妈送了一些……对了我妈搬到你家住去了我妈说你爹不会侍弄孩子又怕文哥他儿子在窑子里混‘瞎’了就让我妈从良了我妈说她要争取在今年跟你爹……不说了反正大人的事儿咱不懂走吧”
“别着急”传灯把他推到了墙根“你说你回家过一趟什么时候”
“就是下午你在饭庄等我的时候……咳你是怪我沒告诉你这事儿是吧有什么可说的家里啥事儿也沒有”
“我爹挺好的吧”传灯的心沒來由地就是一阵抽搐
“很好啊我去找了汉兴汉兴对我说老爷子想得开着呢过年的时候啥也沒说年过得乐乐呵呵”
“我哥呢”
“也很好正月初三就去警备队报到了穿回來一身制服就是帽子不一样是日本帽子”
“家里沒有人去找我”
“我想想……好像有汉兴说韩仲春去过不过被汉兴推挡出去了汉兴让我嘱咐你只要你熬过半年去他就有办法让你回家”
“我不回家”传灯咬了咬牙“我就留在山里跟弟兄几个一起杀鬼子”
“对七哥是条好汉”喇嘛转了几下眼珠子“走吧别在这儿罗嗦了不安全”
传灯想了想这当口沒有地方可去索性跟着喇嘛出了胡同
走了沒几步远喇嘛指着一个亮着萤火虫小的灯光的房子说:“就是那儿你等等我先过去‘踩踩盘子’别出意外”
等了沒多长时间喇嘛笑嘻嘻地回來了:“很安全里面全是输红了眼的家伙一个汉奸也沒有”
传灯说声“有汉奸也不怕现在我是王老七”拔脚就走
喇嘛在后面怔了怔:“对呀……哈你是王老七我是刘全刘土鳖”
走到那个房子的门口传灯站住了:“里面有睡觉的地方吗”
喇嘛说:“想睡觉找旅馆去七哥别那么娇气好不好凑合着蜷一宿不行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一凑合天就亮了别磨蹭了走着”说完轻轻拍了两下巴掌门闪开了一条缝喇嘛拽着传灯的袖口错身挤了进去
里面烟雾缭绕汗臭与脚丫子味道混合在旱烟味里让传灯有一种透不过气來的感觉
喇嘛尖着嗓子嚷了一声“闪开闪开押大押大”丢下传灯扑向桌子
传灯愣在门口怏怏地摇摇头裹紧棉袄贴着墙根蹲下了刚眯了一会儿眼传灯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嚷“赢了赢了”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顺着声音一瞅传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老袁老袁就是跟传灯一起在前湾码头扛包的那个狐臭汉子他怎么也在这里传灯感觉不好老袁认识自己万一看见肯定会喊他的名字不管这里有沒有认识他的人这总归是一个隐患……怎么办走吧赶紧离开这里传灯悄悄站起來耸起一边肩膀遮住脸侧着身子靠到喇嘛身后轻轻一捏他的屁股
下半夜了天上的星星稀少起來碾盘大的月亮悬在天边似乎伸手就能抓它下來整个天空就像一张巨大的玻璃
淡淡的雾气从地面上冒了出來烟一般在低空游荡四周静悄悄的连狗叫的声音都沒有
沿着树影疏离的小路走了一气喇嘛说:“就在树下蹲一宿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传灯蹲下來乜着喇嘛惨白的脸说:“又输了多少”
喇嘛把身上所有的钱摊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数:“十块三十八十……还好输得不多还剩八百够置一亩地的”
传灯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钱猛地戳进自己的裤腰:“不能给你了再给你连裤衩你都输沒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喇嘛知道自己抢不回來了干脆找个台阶下“你拿着好了……千万藏好了啊天亮咱们出城万一碰上巡逻队一分都剩不下”
传灯说声“知道”坐在地上伸直腿松松裤腰将那把钱掖进裤裆用力别了两下又蹲了起來:“这钱也不是我的回山以后得交给大哥山上需要钱”
“对咱们沒完成任务胡占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咱们上山呢钱得省着点儿花……走吧老这么蹲着让人看见容易怀疑”喇嘛站起來贴着墙根走边走边唱歌给自己壮胆“黑夜走路我不怕我有铜手铁指甲我有七杆八金刚我有火龙照四方……”眼睛一下子直了“鬼子”
传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对面横着走过來几个端着大枪的鬼子兵
“快跑”喇嘛拉一把传灯刚要起身那边就想起一声暴吼:“什么的干活”
喇嘛知道这是跑不掉了干脆拉着传灯站了起來:“太君我们的良民的干活”
那帮鬼子不搭腔直接围了上來
传灯冲喇嘛使了个眼色慌忙掏出自己的良民证:“太君我们真的是良民的干活”
一个鬼子接过良民证用手电筒晃了晃丢给传灯接过喇嘛的良民证扫一眼丢回去一摆头:“开路”
传灯以为这是要放他们走慌忙哈腰:“多谢太君……”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脚回头一看喇嘛已经被两个鬼子架着上了马路
传灯还想解释两只胳膊已经被扭到了背后一个趔趄跟上了被架在半空中的喇嘛
不知走了多久嗡嗡嘤嘤的低语声传了过來传灯抬眼一看前面的一块空地上密密麻麻蹲了一大群人传灯的心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是被抓了劳工回头看看喇嘛喇嘛正愁眉苦脸地望着他传灯苦笑一声:“完蛋了老六……”
“巴格牙路”随着一声狼嚎传灯和喇嘛双双被摁在了那群人的后面
“老哥这是咋回事儿”传灯低声问旁边的一个人“谁知道呢”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像哭“俺想起个大早來赶集谁知道被抓來了这里……”传灯偷眼一看四周全是端着大枪的鬼子兵不远处的一排房顶上明晃晃地架着几挺机关枪
南边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传灯看见一个跑着的汉子被一群鬼子兵截住刺刀扑哧扑哧地往身上戳那个人一声不响地萎在了地上
“七哥别瞎**踅摸了这次咱们是跑不掉啦”是喇嘛死了沒埋似的声音
传灯不想说话脑子烟一般空
静了一阵传灯听见屋顶上有个声音在喊话模模糊糊听见他在说大日本皇军为了东亚圣战要征民夫去济南挖防御壕
“喇嘛这是要去济南呢不远咱兄弟俩兴许还能回來……”半晌沒听见回话传灯左右一看登时傻了眼……好嘛六哥溜了
传灯刚叹了一口比吃大粪还憋闷的气喇嘛就贴着地皮蛇一般出溜过來:“七哥沒门儿比铁桶围得还密”
他的一边脸比那边脸胖了一圈儿传灯明白了:“想跑被揍回來了吧”
“嗯”喇嘛这话说得有些厚颜无耻“兄弟我沒想丢下你我想先去探探路然后回來喊你一起‘滑’可是被一个汉奸发现了脸上挨了一鞋底……沒啥不疼兄弟扛得过去”
天边泛出死鱼肚子那样的颜色人群开始骚动
鬼子兵用枪对着这群人往一辆一辆的卡车上驱赶
喇嘛的牙齿碰得得得响紧紧地拽着传灯的裤腰:“七哥这次咱哥儿俩生死不离相信我”
传灯不想说话他不是生喇嘛的气他实在是说不出话來了整个身体全空了就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
卡车沿着寂静的马路轰隆轰隆地跑一路向北
天仿佛就在刹那之间亮了传灯赫然察觉到这不是去济南应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