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那天半夜下街南边突然传來一阵急促的枪声满街的犬吠声登时响成一片
睡梦中的徐传灯懵懂着直起身子手扒窗户往外看满眼都是皎洁的月光
鬼子又在抓人还是游击队又來袭击宪兵队了传灯掌上灯茫然地盯着汉兴挂在衣架上的那件衣裳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來……哥哥你在那世还好吗跟汉兴在一起的那些历历往事雾一般地旋上了传灯的脑子传灯恍惚看见年幼的自己跟在汉兴的身后踯躅走在薄雾氤氲的清晨晨曦透过薄雾将兄弟两个照得五彩斑斓走着走着汉兴就不见了四面八方吹來的风将传灯围在中间让传灯感觉自己十分孤单有尖弱的哭声传來传灯看见薄雾中走出了一袭白色和服的百惠传灯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传灯只能看见她一闪一闪地走就像被风吹着的纸条……传灯想过去喊她让她跟自己一起去找汉兴可是她忽然就不见了吉永太郎狞笑着向传灯靠近他的脸在变幻开始是人脸后來逐渐爆裂逐渐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兽脸这张脸越靠越近传灯几乎看见了它血红的喉管……
放在窗台上的油灯呼啦一下灭了传灯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窗帘在忽闪传灯以为是风把油灯吹灭了起身再來点刚刚点上油灯又灭了
有人吹灯传灯冷不丁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是我哥哥显灵了传灯定住身子屏声静气悄悄观察四周……
窗帘一动一条黑影嗖地闪了进來:“别出声我是喇嘛”
传灯有些惊喜有些沮丧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妈的我还以为……半夜三更的你來干嘛”
喇嘛不应声一步跳到门后迅速拉开了门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窗外透进的月光让他浑身散发出生铁样的光泽
“关大哥”传灯掩嘴一声惊叫扑过去一把将关成羽拉了进來
“你还好吗”关成羽将手里的匣子抢搁到桌子上斜眼瞅着传灯微微一笑
“还好……”传灯哽咽了两下“刚才我梦见汉兴了……”
喇嘛连忙插话:“吉永太郎下午來了下街晚上住在南学堂里大哥得到这个消息带着我们几个连夜赶过來谁知道中了这家伙的奸计差点儿就被他给‘拾猴儿’(收拾)了……娘的幸亏李老三反应快跟几个兄弟把他们引到大马路那边去了武哥带人在那边接应着我和大哥过來看看你”抓起桌子上的一碗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他妈的当初我就觉得小炉匠这个混蛋不是个顶事的主儿果然吃了他的亏你猜咋了情报是他提供的我们赶过來跟他联系的时候他不见了我们钻了鬼子的口袋……打起來以后我看见这小子躲在一群鬼子后面捏着把破王八撸子瞄关大哥被我一枪撂倒了估计不死也得落个半身不遂……”把头转向沉默不语的关成羽忿忿地嘟囔“大哥你说你咋就交往了这么个弟兄还说他跟你是十几年的兄弟呢操沒死在他的手里上次我住在他家他的指头断了几根我问他是怎么搞的这小子说是锔锅的时候受伤了当时我就知道他在撒谎那分明是被人给掰断的这家伙鬼心眼子多着呢有次喝多了絮絮叨叨地对我说能活着就比啥都强……”“说够了沒有”关成羽冷冷地打断了他“他那是被周五常给逼的”
喇嘛横了一下脖子:“逼他他就不讲江湖义气了尤其是……他王八犊子他竟然投靠了小日本儿”
传灯听得有些发懵问闷闷不乐的关成羽:“你刚來下街的时候是不是住在他家”
关成羽望着墙角不说话喇嘛哼了一声:“就是武哥说他们以前一起在前海那边混过……”
“不要说了”关成羽挥了挥手“传灯这几天你帮我注意点儿周五常的行踪我必须尽快处决他”
“周五常到底去了哪里”喇嘛盘腿上了炕“听说他打从不干乡保队以后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知道”传灯冷笑一声“我一直沒忘了观察他他逃不出我的眼皮子现在他成了丧家犬去了即墨马山那边有一帮胡子领头的外号叫老宫据说这家伙以前也是个本分的庄稼人前几年看上了本村的一个闺女拦在路上把人家给糟蹋了乡公所派人抓住他打得挺厉害这家伙恼了半夜夺了看守的枪上了马山后來笼络了十好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干我估摸着周五常看见魏震源回來了感觉这是走投无路了想跟从前跟着魏震源一样跟着老宫先躲躲风头然后再做打算呢……”
“不要提他了”闷了好长时间关成羽瞥一眼徐老爷子那屋“本來我想过來看看老人家看來不行了天亮之前我必须回去”轻轻将手摸上了传灯的肩膀“这次过來一是为了刺杀吉永太郎二是为了扰乱一下他的脑子因为上次我对你说的关于他们要把舍利铁函运出青岛的事情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让他们适当乱上一乱也好你沒有把上次我交代给你的任务忘了吧”
传灯说:“沒忘我经常在街上走动还故意在宪兵队门口晃悠过几次可是吉永次郎一直沒來找我这几天我正打算过去找他呢”
关成羽抽回手捏着下巴道:“也许他是在避嫌这样这几天你就去陆军总部找他装作打听汉兴下落的样子明白我的意思”
传灯点点头:“明白我装作不知道汉兴已经‘走’了的意思”
“对”关成羽说“然后把话往古董那边引话说得要巧妙不能让他觉察到你的意图”
“这个不用嘱咐”传灯用力握了握关成羽的手“中国人的宝贝坚决不能落在强盗的手里放心吧大哥”
“老人家这边你一定要安顿好”关成羽又瞥了徐老爷子那屋一眼“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我知道大哥山里那边还好吧”
“很好”关成羽的眼里放出光來“跟鬼子干了几仗很漂亮鬼子现在轻易不敢进山扫荡了下一步我准备跟青保大队联合起來跟吉永联队好好地干上一仗彻底灭了他们的锐气臧大勇说共产党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无田耕无工做无衣穿无饭吃无房住的穷朋友稍有血气和不愿作亡国奴的中国人都应该联合起來投入到抗日的民族战争中去我很赞赏这句话总有一天我要带领弟兄们投身共产党做共产党的队伍那样大家才能有一个更好的归宿臧大勇正在跟上级联系……这话暂时还不能说反正共产党的主张我是非常赞同的……”
“管那么多干啥”喇嘛一蹬腿躺倒了“好兄弟绑在一起跟小鬼子拼命就是好主张管他谁的主张呢”
“刘禄也跟着周五常去了马山”关成羽问传灯道
“嗯那是周五常的一条狗”传灯不屑地嗤了嗤鼻子“他家的人都死在鬼子的身上可是他无动于衷畜生一个”
“这个人我不太了解”关成羽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被周五常给逼成那个样子的”
“别提他了这个人比他哥哥还土鳖”
“那也不一定”喇嘛一骨碌爬了起來“他现在跟着周五常当胡子去了也许那帮胡子是打鬼子的这工夫正跟鬼子接上火了呢”
“呵呵有可能……”想起在东北时刘禄对自己的关照传灯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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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和传灯全都估计错了这当口刘禄不在马山他跟在周五常的身后急匆匆地行走在去崂山的路上
魏震源暴打蒋千丈的那天周五常直接带着刘禄赶去了沙子口沒费多少劲就找到了韩仲春
韩仲春正坐在一个岗楼里给几个汉奸训话一听來报兴冲冲地赶了出來
确定魏震源是抗日分子这个消息之后韩仲春集合队伍让周五常和刘禄带路杀奔下街而來
五十几个汉奸赶到大庙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來
周五常让韩仲春停下自己找到一个团丁打听到魏震源现在正在三盛楼跟几个乡绅喝酒立马赶了回來
韩仲春激动得就像吃了**的猴子掏出五十块大洋塞到周五常的手里指挥手下气势汹汹直扑三盛楼
周五常沒有走远拖着鼻涕一样软的刘禄去了小炉匠家吩咐小炉匠给他们烫上酒让小炉匠出门观察三盛楼那边的动静周五常就跟刘禄你一杯我一盏地喝了起來不多时候三盛楼那边响起稀稀拉拉的几声枪响小炉匠回來了脸耷拉得比驴还长周五常当场就明白魏震源逃脱了……半夜周五常喊起同样沒有睡着的刘禄惦着韩仲春给他的五十块大洋咬牙切齿地说兄弟沒有咱哥们儿的活路了干脆直接去宪兵队要求当汉奸吧这就叫逼上梁山啊他娘的是死是活就看天命了刘禄心怀忐忑半晌沒有做声两个人正在瞪眼院子里想起一阵悉悉索索的爬墙声周五常赶出去一把将骑驴也似跨在墙头的茅草里的小炉匠扯下來一巴掌抡回了屋子
当着刘禄的面周五常一刀一刀地划小炉匠的脸刘禄害怕了一声“大哥我全听你的”被他嚷得凄惨如厉鬼
周五常左手掐着小炉匠的脖子右手捏着刘禄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咱们三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活都在一起了”
小炉匠看样子是被周五常吓破了胆浑身哆嗦有如筛糠:“大哥你说了算……”
周五常将自己的脸越來越近地往小炉匠的眼前靠:“你必须这样不让你全家都是一个死”
小炉匠的嘴唇僵硬得合不拢舌头也发了直一个字都说不出來
刘禄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就在一天前周五常杀了小炉匠的全家……
在这之前周五常打听到小炉匠跟关成羽的关系怕小炉匠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关成羽绑架了小炉匠的老婆孩子回來对小炉匠说你必须听我的因为我绑了你全家不听话的话我一个一个全杀了他们小炉匠当场就变成了周五常的另一条狗……当周五常得知喇嘛曾经在小炉匠家住过几天后周五常让小炉匠交代喇嘛都对他说过什么话小炉匠起初含糊其辞被周五常掰断了几根指头全部说了实话……过了几天周五常当上了乡保队小队长很少來找小炉匠了小炉匠担心自己的老婆孩子來找周五常周五常说他们沒事儿等我将來安稳了一个不剩地给你送回來小炉匠一走周五常刚吃过死尸的野狗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刘禄说无毒不丈夫我把他的全家都杀了不然他是不会死心塌地跟着老子干的刘禄惊得当场尿了裤子感觉自己正走在奈何桥上四周黑漆漆阴风嗖嗖自己的哥哥左手牵着自己的娘右手牵着自己的爹正凄凄惨惨地朝自己招手
周五常见刘禄张着大嘴不言声将小炉匠往他的身边一推:“关于我的为人你可以告诉他”
刘禄搂一把小炉匠闷声道:“咱大哥是个好人”
周五常冷冷地一笑:“我不是个好人我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杀人奸尸无恶不作跟了我就等于跟了阎王爷这一点你必须清楚”
“大哥你让我替你做什么”小炉匠好歹把这口气喘顺溜了可怜巴巴地说
“跟我们一起去宪兵队”周五常沉声道“你作保我们从此以后就是皇军的人了生死都是汉奸”
“行”小炉匠狠劲地点头“只要你不杀我全家做什么都成”
“要做就横下一条心”周五常的声音冷得像刀子“以后我们就绑成一堆了先杀几个抗日分子给皇军看看”
“杀……”小炉匠猛地一抬头“我知道你跟关大炮是仇人逮机会我先杀了他”
“哈操你娘”周五常阴森森地笑了“你他娘的有那个能耐吗可也是他不防备你也许你比我干这事儿容易得多”说着掂掂手里的钱一把攥住“小鬼子也喜欢钱先用它孝敬孝敬当班的进去再说然后……哈哈好了二位收拾一下跟我走”
当下三个人幽灵一般闪进了下街宪兵队的大门
出來的时候天已经放明了天空似白似黄就像一张巨大的死人脸
周五常伸出双臂搂了搂战战兢兢拖不动脚步的小炉匠:“兄弟就这样吧你留在下街等我们的消息我们这就去马山”
小炉匠不敢抬头看周五常哈哈腰嗫嚅道:“我的老婆孩子……”
周五常说声“还活着”悠然把脸转到了一边
小炉匠微舒一口气贴着墙根歪歪扭扭病猫似的往家出溜
周五常摇摇头冲痴呆一样看着他的刘禄一笑:“这才是一条真正的狗呢”
刘禄挺了挺胸脯:“对他是狗我是狼”
周五常将手里的一个证件当空一晃背着手往铁道的方向走:“你不是狼你也是一条狗我是老虎”
两个人进车站等了一会儿过來几个鬼子宪兵验看过证件挥手让他们上了一列刚刚进站的火车
火车吭哧吭哧地开动了一阵借着腾腾的白雾周五常拉着刘禄跳了下來眼前是一片铁矛般林立的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