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夜空上遥遥挂着一颗青白色的月亮。天上又慢慢积蓄起了云层,看来过不了几天还会再下一场雪。关帝庙里的积雪还没有化尽,莹莹的反射着冷白色的光,把这座古老的庙宇照的阴森寒冷。整座关帝庙中只有崇宁殿的灯火依然亮着。
长松道长听了李公甫的说明之后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李捕头的意思是,我们这里藏了贼人,而且已经藏了一些时日了?”
长松的声音十分和蔼且有磁性,可是面上却如止水,看不出一点儿情绪上的波动。如果不是他的两条寿眉微微晃动,李公甫几乎认为那句问话出自殿中的神祇。
李公甫欠身道:“不不,我们只是有此猜测而已。”
长松手中的拂尘一摆,微微点头:“原来只是猜测,小庙一没有失窃二没有伤人,我想应该是李捕头多虑了吧。”
“道长有所不知,这两人是外县逃来的匪人,虽然此刻没有什么作为,可难保他日后不会伤人啊!”
长松捋了捋颌下长须,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李捕头需要贫道做些什么?”
“哪里敢劳动道长,您只要像平日那样日常起居就好。我们今夜会在门楼派人把守,您放心,断然不会给庙里添什么麻烦。”
长松叹了口气:“也罢,那你们自便,贫道便不奉陪了。”说完便转身往后殿走去,李公甫遥遥听见一声叹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罢……”
夜色深沉中,两个男人正在门楼上瑟瑟发抖。天寒露重,青砖地面上都结了一层薄霜。虽然两人蹲在墙角又有冬衣盖在身上,可他们依旧觉得自己八成活不到明天便会冻死。
“哎,酒壶给我。”说话的人鼻音很重,一边说还一边吸溜鼻涕。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回话道:“啧!你怎么又喝,这一壶酒都叫你喝了。”
“你小点儿声!一壶酒而已你小气个什么。”
“呸!买的时候让你出钱你不肯,喝的时候又说一壶酒算的什么。”
那人探头往外看了看,见没什么异状便从怀里掏出酒壶递给另外一人,接手的时候还特意嘱咐道:“你少喝点儿啊,夜还长着呢。”
另外那人接过酒壶小小的喝上一口,带着体温的酒浆入喉之后格外辛辣,他十分享受的哈了口气,连鼻子都通畅了许多。
“给给给,瞧把你小气的,你也趁热喝一口。“
“啊……真舒服……晚上这顿羊肉也不顶事儿,下回还得带酒。”
“下回?下回老子说什么也不来了。上次是夏天,老子差点儿让蚊子给吸干了,这回可好……”
“哎哎哎!你看那边儿……”
一大块云彩刚刚飘过,露出来的月亮照亮了大地。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走出了鼓楼,然后便闪进了后面的阴影里。
“真找着了!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哎呦我脚麻了……”
“真是废物,哎呦喂……我……我也麻了……”
两个人连滚带爬的下了门楼,之前的那个人影早就不知所踪了。何牛按着腰刀往鼓楼后面跑,孙小乙紧紧跟在后面,两人按着腰刀,都打定主意只要面前有人上去便砍,可鼓楼后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是墙上挂着一根绳子十分显眼。
何牛一看就明白,这人定是翻墙走了,可这后面是哪儿啊?孙小乙突然一跺脚:“我日!这后面不是杜老实的家吗!”
“我……你快去找李捕头,我在这边儿守着!”
李公甫跪坐在崇宁殿的蒲团上闭目养神,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便知道事情应该成了。
孙小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见到李公甫就急着说道:“李……李捕头……有人翻墙……进了杜老实家……快派人!”
李公甫眉毛一挑:“真的进了杜老实家?”
“真的真的,墙上挂着一根绳子,墙后面就是杜老实家的后院,我们以前老从鼓楼上偷看……啊……”
孙小乙自知失言急忙住口,李公甫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也不多做理会。返身从殿里拿了一支烟花放到地上,吹燃了火折子之后便点在药捻子上。
烟花并不绚烂,只是吹着口哨飞到天上,“啪“的一声闪了几个火花便消失不见,只在天上留下了一团硝烟。
杜老实恢复的不错,风寒已经痊愈,只是偶尔还会有些头晕。白天的时候他总在院子转悠,躺了十多天,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利索了。往后家里还要依靠他,他得尽快恢复起来。杜老实这一辈子过得实在不容易,他没有做大买卖的本领,只能每天起早贪黑的操持这个家。每天睡不过三个时辰,几十年下来早就习惯了。托这次受伤生病的福,他几乎把这几十年缺的觉都补了回来。
今夜他睡得格外深沉,因为他梦见了自己的媳妇。曹蕙兰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她微笑着走到杜老实面前,还是那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是那样温柔甜美的笑容。
她伸手摸了摸杜老实的后脑勺:“还疼吗?”
杜老实激动地摇头:“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你还好吗?”
曹蕙兰笑着说:“我早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啊,越老越难看了。”
杜老实嘿嘿一笑:“你还是那么好看,对了,你怎么还不去投胎啊?”
曹蕙兰冲她翻了个白眼,嗔怪道:“费什么话呀,我这不是等你呢吗!”
杜老实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粗糙而冰冷,他摩挲着那双手,颤声道:“你终于来接我走了吗?”
曹蕙兰笑着摇头:“你呀,上辈子也不知道积了什么德,你后面还有好几十年呢。我就是听说你有了劫难所以来看看你,见你有贵人相助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你赶紧起来了吧,马上要来人了。”
曹蕙兰的身影越来越淡,杜老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笑着消失在自己面前,他猛的睁开眼睛,却看见冬梅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
“爹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你怎么了你?”
杜老实喘了几口气,安慰女儿道:“爹没事儿,爹是梦见你娘了,他说我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你放心吧。”
冬梅趴在杜老实的杯子上,幽幽地叹道:“爹,娘长什么样子?”
“你娘长得比你好看,你的嘴长得像我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夜里听来格外的响亮。杜老实这才想起刚才曹蕙兰说要来客人,不由得惊掉了下巴,难道刚才真的是她回来了?
杜冬梅全身一紧,惊恐的看着自己的爹爹有些不知所措。拍门声只响了一阵便停了,不过片刻以后院子里就想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你把门关好,我出去看看。”
杜老实嘱咐完冬梅后就披上夹袄,抄起一根通条就往外走。迎面正看见好几个握刀的官差,李公甫走在人群正中,他手里提着一盏府衙的灯笼,他的身后跟着江屿,江屿看见杜老实站在门口便迎了上去,跟他说明情况之后就让他回房安心等候。
李婶子住的厢房也亮起了灯火,冬梅怕她胆小,便去和她作伴。
整个院子里只有曹隆盛的房间依旧没有亮灯。李公甫冷声吩咐道:“搜!”
两名差役守住窗子,另外两人猛踹房门,没想到房门根本没闩住,他们力道过猛顺势冲了进去,可一番搜索之后里面竟然没人。
李公甫皱眉看向江屿,江屿不紧不慢的向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李公甫会意,冲着厨房大手一挥,所有差役转眼便把厨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意料之外的,厨房的门竟然主动开了。曹隆盛举着蜡烛慢慢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人。那个人身上破破烂烂的,散发着浓重的怪味,虽然已经站到了院子里,可他手上依旧端着饭碗,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吃的。
李公甫皱眉看着两个人:“你们不想说些什么吗?”
曹隆盛回头看看身后只顾猛吃的大个子,摇头叹息:“这次算是人赃并获,曹某实在无话可说了,只是……能不能让我这兄弟吃完这顿?”
“表哥!”
冬梅想要穿过差役围成的人墙,却被孙小乙死死地拉住了胳膊。
“他不是你表哥,他是强盗!”
冬梅奋力甩开孙小乙,哭喊到:“他是我表哥!你们要干什么!”
曹隆盛苦笑:“其实我……”
“你就是!我爹爹也说你是!”
李公甫等了片刻,见那人的碗里已经没了吃的,便冷声道:“他吃完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曹隆盛拍了拍身后那人的肩膀,那人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两人没说一句话,却心照不宣的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李公甫举起灯笼看了看那个默不作声的人,果然和海捕公文上的画像有几分相似,便冷声吩咐一声:“绑上。”四五个衙役二话不说,几下就把两个人五花大绑起来。
将于搀扶着杜老实站在门口,他们目睹了眼前的的一切。李公甫走到杜老实跟前,指了指那两个人说道:“老杜啊,你这家里藏了贼啊,幸亏我们发现的早,要不……嘿嘿,对了,你好好看后面那个,我看着跟你说的那个捅死田三的人有点儿像啊,脸上虽然不是金印,可也刺的乱七八糟的。”
杜老实的眼神有些迷茫,李公甫命人把那个大个子押了过来。
“老杜,你好好看看是不是这个人啊?”
灯影摇曳下,杜老实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个人深目高鼻戴着耳环,虽然脸上满是污垢,可还是能看出那一片刺青,而且这人正看着自己目露凶光。
杜老实的心脏猛跳,他想说话,却觉得口干舌燥,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是……不是他……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不长这个样子!”
李公甫皱着眉和江屿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现出了浓浓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