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那个准备埋尸体的坑?“
“不错,你看这尺寸不是正好能埋下陈阿虎吗。”
“这……这连我脚面都盖不上,用来埋尸体的话是不是太浅了点啊?”
“当然是太浅了,要是足够深的话,她早就把陈阿虎埋进去了。”
“李大捕头,这天寒地冻的谁会挖坑藏尸啊,这里怕是有误会吧?”
李公甫捋着胡须缓缓说道:“这里是东市,晚上总有更夫和巡夜的官差,而且地上的积雪会留下脚印。她除了埋尸之外还能有什么手段掩藏尸体呢?或许正是因为挖不下去所以才伪造了这么一个矛盾重重的现场吧。”
“可是陈阿虎的伤口也不是剪刀造成的啊。”
“剪刀也是夏荷的一面之词,我看过那那把剪刀,上面沾着的血太少了,肯定不会是刺死陈阿虎的凶器,所以我才说夏荷有很大的嫌疑。”
两个捕快抬着一块盖着白布的门板从他们身后经过,陈阿虎的一只手从白布里探了出来,青白色的手掌微微张开,像是要去抓什么东西的样子。
江屿冲手心哈了口气,一边搓手一边说道:“刺死陈阿虎的那一刀力道很大,寻常女子应该没有这等臂力吧。”
“寻常女子确实难有这等臂力,可夏荷早年混过杂耍班子,据说有一次她喝得烂醉,竟然抱着兰姨在场子里走了一圈,这件事儿可是轰动一时呢,要没有这件事儿,兰姨也不会那么便宜就放她从良。啊对了,你应该不知道兰姨吧?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儿呢,后来得了病……”
江屿听见兰姨两个字就头疼,他之所以回来到璧山这个地方全是因为这个胖胖的妇人。一路上想尽办法要占自己的便宜,结果到了璧山就扔下自己不管了,现在都还欠着他一笔诊金没给。
“江先生?”
江屿猛然回过神来,这才看见李公甫已经往院外走了,也不知道自己走神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
“啊……刚才您说什么?”
李公甫叹了口气:“忙了一上午了咱们先找地方吃些东西,下午咱们还得去陈阿虎家看看。”
江屿应承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跟在李公甫身后往外走。路过卧房的时候他又驻足往里看了看,地上扔着得半幅帷幔和床架上的那几条血线始终让他无法释怀,他隐隐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定然还有隐情。
江屿原本对李公甫请客吃饭这件事儿没有报什么期望,没想到李公甫竟然把他带到了“同福居”。同福居虽然没有广和楼、登瀛楼那么有名,可以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酒楼。老板特意从京城请的师傅,据说连御宴上的菜也能做出两样。伙计一看来的是李公甫,不用吩咐就把他们带到了二楼的雅间。雅间的布置十分别致,除了一张八仙桌之外,旁边还有一张条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若是食客来了兴致随时可以留下墨宝,墙上挂着几幅不知作者的字画。
江屿努力辨识着一幅立轴书法上的内容,每认出一个字他便小声嘟哝出来:“杜……甫……能……动……?这是什么意思啊?”
伙计给两人上了茶,他见江屿正歪着头欣赏那副作品,便弯腰笑道:“哎呦先生好眼光!这可是李大人的墨宝,据说这勤能补拙四个字是他的座右铭呢。”
江屿愕然,十分尴尬的笑了笑道:“勤能补拙?啊……好字好字!”
伙计笑呵呵的出去吩咐饭菜,江屿再也没有兴致去看那些字画。他和李公甫相视而坐。
“久闻同福居的大名,想不到李捕头会带江某来这里吃饭。会不会太破费了啊?”
李公甫悠然喝着茶:“怎么会破费呢,先生不必担心。”
江屿看看房里就只有他和李公甫两个人,不由得多了个心眼:“这顿饭不会是我请客吧?”
“噗……”李公甫一口茶险些喷到江屿脸上,不悦道:“先生把李某当成什么人了,这里的老板是我的小舅子。”
江屿这才把心放下,然后又想起了那个御厨的传闻:“哦?听说这里的大师傅能做御膳?”
李公甫哈哈一笑:“这话怎么说呢……油爆雀舌,红烧鱼唇,这些菜你想吃吗?”
“雀舌?鱼唇?”
“就是鸟雀的舌头和大鱼的嘴唇。”
江屿听了不由得皱眉:“把这些东西凑上一盘是不是有点儿造孽啊?”
李公甫笑道:“所以才从来没人点啊,就算你点了没有食材也没办法。”
江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得不佩服李公甫小舅子的经营之道,两人又聊了几句与案情无关的闲话,一壶茶还没喝完饭菜便陆续端了上来,除了腊肉、卤菜之外,竟然还有一只烧鸡。
“先生不必客气,烧鸡可是特意给您准备的。”
江屿忍住没动筷子,看着李公甫疑惑道:“李捕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李公甫也放下了筷子,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李大人来璧山有五年了,一直风平浪静,说得上海晏河清。考功司的人上个月才走,听说要给大人评个上等,原本升迁指日可待。可是这一个月来竟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大人清廉爱民,李某不愿他因为这些琐事影响了前程,所以希望先生祝李某一臂之力。”
江屿轻叹一声:“呐,是你主动找我帮忙的,我也可以答应你,不过能不能帮得上忙可就说不准了。”
他说着便动手扯下了一条鸡腿大嚼起来,看也不看李公甫一眼。李公甫笑着点头,举起茶杯算是以茶代酒。江屿吃烧鸡的速度很快,他也不用筷子,没多一会儿就吃掉了一整只鸡,盘子里只剩一堆干干净净的骨头。就连李公甫也不由得佩服起来。
江屿取出帕子擦干净嘴巴和手上的油之后,又把桌上的盘子挪到一边,在李公甫愕然的注视下,他用几块鸡骨头摆出了一个人趴在地上的人形。
“这就是陈阿虎。”
没等李公甫反应过来,他又几块骨头摆出了屏风和大床的位置和形状。李公甫看的有趣,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视角审视案发现场。他耐心等待江屿的解释。
“你看,人趴在这里,屏风就在他旁边,虽然染上了许多血可是并没有被碰倒。而床在这里,你指出来的那些血线的位置离尸体太远了。”
李公甫点头表示同意,江屿继续说道:“夏荷说她被人掐了脖子才醒过来,然后慌乱中她用剪刀刺了那个人好几下?如果夏荷说的是真的,那么一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把剪刀,他会怎么做呢?”
“自然会用剪刀刺向那个人。”
江屿又站起身,做了一个向下扼住别人喉咙的动作,回头看向李公甫:“夏荷躺在床上,如果有人要扼住她的喉咙,那必然要面面相着她才能用力,而夏荷没有说她冷静之后才发现地上躺着的人是陈阿虎,这里是不是有些说不通?”
“如果是半夜三更又事出突然的话,那倒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江屿摇了摇头:“屏风旁边有一盏纱灯,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李公甫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记得,上面画像画了些花草,不过里面的蜡烛已经燃尽了。”
“如果事发的时候蜡烛尚未燃尽呢?夏河说的是她冷静下来之后才看见地上躺着的人是陈阿虎,而她周围已经没有别的灯烛了,这就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如果当时亮着灯,为什么夏河没看清扼住她脖子的人呢?如果当时灯灭着,她又是如何看清地上的人是陈阿虎的呢?”
李公甫顺着他的思路想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些话都是夏荷自己说的,她这种女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个七八分。”
江屿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李捕头稍安勿躁,我现在先假设夏荷没有说谎。”
李公甫点头表示同意,继而又摇了摇头:“如果她说的都是实话,那这里确实说不通……”话才出口他又突然灵光一闪,猛然抬头道:“莫非对方是隔着床幔动的手,所以夏荷才没法看清对方的脸?”
江屿笑着点头:“这样一来地上扔着的床幔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上面的窟窿是夏河用剪刀捅的,而那几个脚印……十有八九就是凶手留下的。毕竟陈阿虎和夏荷的鞋子都摆在脚踏上。”
“可是上面为什么没有血迹呢,难道夏河没有戳中?”
“或许一开始没有刺中,不过剪刀和床架帷幔上的血线……”
李公甫猛然拍桌:“你是说那天晚上屋里还有一个人?!”
江屿笑得十分腼腆:“这可不是我说的,只不过这个解释最为合理罢了。”
李公甫激动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这人一定是熟人……而且知道他们的习惯,否则也不能隔着床幔去掐她的脖子……可是夏荷为什么没听到之前的打斗声呢……”
江屿把桌上的骨头推到一边,拉过一盘卤猪蹄继续发力。他看李公甫转的心烦,就说道:“李捕头你先坐下……咱们聊点儿别的……你们现在还看着杜老实家吗?”
李公甫的心思完全不在杜老实一家的身上,随口答道:“一直有人看着呢,不过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哎,对了,听说你去他家吃过饭?”
“这你们也知道啊?”
“那当然,我们的人看的可仔细了,他们每天出门做些什么我们都有记录。”
“哦?”江屿撕下一块蹄筋嚼的起劲。
李公甫呵呵一笑:“曹隆胜都在作坊里干活,李婆子每天就是洗衣做饭,杜冬梅每天除了买粮买菜就是买药,也没见跟什么生人接触过。唉……杜老实真的伤的那么厉害吗?”
江屿点头道:“他脑袋里存了淤血,一时半刻肯定好不了。搞不好还会落下病根呢。唉。你们看得这么仔细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地方吗?”
“除了那个曹隆胜能太能吃之外,还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来之前杜家半个月买一回粮食,他来之后,嘿!十天就买了两次了。”
江屿又想起了那天吃饭的场景,曹隆胜一人连吃了三碗米饭,当晚竟然还去厨房吃了顿夜宵,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
笑着笑着他又想起那天在登瀛楼摆摊的情景,他挠了挠鼻子向李公甫问道:“那两个外地来的逃犯你们找到了吗?”
“那个就别提了,怎么会那么巧就跑到咱们县来了。”
江屿突然眯起了眼,有些神秘的对李公甫说道:“或许……还真就这么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