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说完,梁书的肚子也跟着发出咕噜一声巨响,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竟是整整一天都没吃饭了,不由干笑了两声,安慰江屿:“疏忽,疏忽了!那这样,我先送你回春香阁,给你叫一桌好席面当是赔罪!”
为表诚意,梁书还特意为江屿叫了一辆马车。马车有些老旧,走在路上吱吱嘎嘎的,人坐在里面也说不上有多舒适,只不过省了些腿脚罢了。
两人忽然想起了璧山初遇时的情形,同样是梁书拉着江屿验尸,同样是忙了一天也没口饭吃。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过了小半年了。
说到璧山,江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诶!对了,从刘从雨家的找到的那副机关阵图现在怎么样了?你爹后来说什么没有?”
听了这话,梁书皱起了眉:“阵图给我爹了,你问这个干吗?……诶?!”
说到这里,梁书才恍然想起,跟江屿同来的那位唐若曦不就是唐门的人吗。
“喔!对了对了!唐姑娘就是唐门的人啊,你不会是想说她跟那副阵图有关吧?!”
江屿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儿,你喊什么呀……我听说唐姑娘他爹在唐门就是专门研究机关的,而且也是在参与修建景陵之后才失踪的。所以我一直在想,唐姑娘的爹爹会不会也跟北境军的伤兵失踪案有关呢。”
梁书听了之后,歪着头想了片刻,才摇头说道:“我爹找人鉴定过了,老刘家里的那副阵图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这跟七年前的事儿沾不上边儿啊。再说修建皇陵是何等机密的事儿,怎么会有江湖人参与呢,这不合规矩!”
江屿呵呵一笑:“你以为唐门的机关真的是随便摆弄摆弄,然后就天下无敌了?”见梁书没有反驳,才继续到:“所谓的机关阵,都是用人命踩出来的,一套大阵从设计到完成,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每一个点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呀,那副阵图对于唐门来说弥足珍贵,如果没有必要,断然不会出现在刘从雨家的玉佛里。周汝杰请人来应该就是借用了唐门的阵图来给景陵做了防盗的机关也说不定呢。”
梁书哦了一声便安静了下去,久久没有开口。
车轮压在地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与街道上的喧闹声一起,交织成了京城血脉流动的声音。
市井之声虽然喧闹,听了却又让人安心。江屿不由伸了个懒腰,打起了哈欠,梁书便在此时突然开口:“江屿,周汝杰家的后园里有一间地下室,里面藏着一具干尸。”
江屿的哈欠才打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啊?啊?啊?你说什么?周家的后园里藏着干尸?”
梁书此时眼中闪烁着幽光,语义深沉的继续说道:“周家的后园里有一座假山,假山里藏着机关,机关下面是一间密室。我进去过,下面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卧室,书房里全是图纸,卧室里放着一口棺材,棺材没有上钉,里面就是那具干尸,我只记得那具干尸没有小腿。而且,我从那具干尸的身上也发现了一张丝绢地图。”
江屿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鲍春冉、刘从雨、唐若曦、唐弈人、唐南星、唐北斗,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这具干尸难道就是唐若曦一直在找的父亲?驻守在周家的云骑卫莫非也是在找那间暗室?
一念及此,他猛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梁书:“那间暗室后来怎么样了?”
梁书拍了拍自己隐隐作痛的腿伤:“云骑卫一直都没有撤走,估计他们还没有发现呢,不过那机关其实也不难找,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能被他们找到。”
“丝绢呢?你找到的那张丝绢在哪儿,也交给你父亲了吗?”
梁书苦笑一声:“唉,别提了,丝绢叫我给毁了。”
江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喊了出来:“毁了?!”
梁书又叹了口气:“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当时我受了伤,我家的下人就把我身上的东西装进檀木盒子里了,谁知道,等我想起来的时候,那张丝绢已经变得墨黑墨黑的了,半点儿也看不出上面的笔画。”
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车外的喧闹声已经渐渐被歌舞声替代,算算距离,马车应该已经进了丰乐坊。江屿推开了车窗,眼前豁然现出了灯火阑珊的胭脂河夜景,画舫缓缓行在河上,隐隐有歌舞声传来。
马车行至丰乐桥时,江屿忽然开口:“云骑卫撤走之前,这件事儿先不要让唐姑娘知道,我怕她会做傻事儿。”
他说话时眼睛依旧看着窗外,任由斑驳的灯光在他的脸上缓缓流过。
梁书“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马车继续前行,眼看就要到长乐桥时,江屿再次开口:“你把那块丝绢收好,或许还有办法修好呢。”
梁书背靠着车厢,闻言挑了挑眉,正要细问时,马车却已缓缓停下了。江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两人便下了马车。才一进春香阁,他们便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平日里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今天也不知是怎的,竟然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见到梁书和江屿过来,人群便自然散开,仿佛他们从没聚在一起似的。江屿回到客房,正好见到唐若曦出来,三个人便一道径直去了包间。
酒菜才刚摆上,何凤娘便扭动着腰肢走了进来。
“小侯爷今天忙坏了吧?一大早就走了,这么晚才回来,我瞅瞅,诶呦,都累瘦了……”
说着便要给梁书倒酒,梁书连忙摆手:“行啦行啦,别跟我来这套。一会儿我还得回家,这酒就免了,你赶紧给我兄弟加只烧鸡就行了。”
何凤娘看看正抱着猪蹄狂啃的江屿,噗嗤一声笑了,连忙吩咐伙计再加只鸡,江屿倒也乖巧,听说一会儿有烧鸡吃,立马就放下猪蹄转向唐若曦,温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江屿不让唐若曦吃肉,她便只是一个劲儿的夹青菜吃,听见江屿的问话,便没好气的说:“能怎么样,我都快变成兔子了。”
江屿嘿嘿干笑两声:“等会儿再用药水洗脸看看,我觉得再有几天,你的脸也就该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鸡鸭鱼肉随便你吃。”
让若曦轻哼一声:“鸡鸭鱼肉还是留给你吃吧,我更喜欢吃蛇。”
何凤娘听见唐若曦说吃蛇,虽然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丰乐楼有个厨子,做蛇羹可有名了,等您好了一定要去尝尝。”
唐若曦微微点头,虽然隔着纱笠看不清表情,可何凤娘就是觉得她应该是在冲自己笑。
梁书风卷残云般的扒拉完一碗饭后,便向何凤娘问起了店里情况:“诶我说老鸨子,你们店里今天怎么怪怪的啊,外面的人都嘀咕什么呢?”
何凤娘听见问话,脸上便挂起了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一抖手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我店里的一个粗使的婆子不见了。”
“人口失踪还不是大事儿?!你们报官了没有啊?”
闻言,何凤娘却收起了先前的幽怨神色,立时挤出一个笑脸:“我们命贱,像她那样的人,连个户籍都没有,就算报了官,官府也不会受理的。”
江屿听见这边的对话,也插了句嘴:“我看外面那些人的样子,你们应该是有线索的吧?不如你说出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帮你解决。”
何凤娘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年轻后生,心里杂七杂八的涌上来许多情绪。看得出来,他们说的不是场面话,是真的那自己这些苦命人当人的。是真的觉得一个婆子不见了也是一件大事儿。
想到这里,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您二位的好意,奴家心领了。”
何凤娘放下酒杯,目光中的炽热已经渐渐消退——那婆子是拿了春公子的钱袋之后才失踪的,没人知道婆子的下落,也没人知道春公子和此事有没有关系。她只知道,梁书和江屿都是好人,那婆子虽然命苦,却不值得让两位好人担上干系。
想到这里,她又在脸上挂出了招牌式的笑容,掏出手绢在梁书面前抖了抖,娇笑道:“二位不用放在心上,兴许是她得了赏钱就连夜跑了也说不定呢。您先吃着,奴家先去外面支应着了。”
何凤娘起身时,外面的二更鼓也正好响起。梁书又吃了两口菜,便也起身告辞了。两人相约明日先去大理寺比较遗书的上的字迹,再去石大可家看看。
送走了梁书,江屿看了看唐若曦的脸,眼见已经明显有了好转,便去给她调制药膏。
唐若曦坐在窗前看着下面往来的人流出神,忽然开口道:“你们今天碰过尸体?”
江屿正在专心配药,听见问话便随口“嗯”了一声。
唐若曦抽了抽鼻子,又问道:“两具尸体?”
“嗯?”
听了这话,江屿便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回头看着唐若曦惊讶道:“我去,你怎么知道的?”
唐若曦呵呵一笑:“这是我的秘密,你先说说你们今天去干什么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江屿实在是好奇,唐若曦是怎么知道他今天碰过两具尸体的,便简单说了他们几年的遭遇。
唐若曦听了之后秀眉微蹙:“你的意思是,杀周汝杰的暗卫也是冒充的,就跟围攻我舅舅的那些人一样?”
江屿耸了耸肩:“这个我真说不好,毕竟我也没见过暗卫,还不都是听你外公说的。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碰过两具尸体的了吧?”
唐若曦点了点头,皱眉思量了片刻后,开口说道:“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你!”
江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唐若曦:“你!你又骗我!”
看了江屿的样子,纱笠后的唐若曦发出了银铃版的笑声:“哈哈哈哈,我可没骗你,我说的就是我会考虑一下。只不过我考虑过之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你嘛。”
她看着江屿那副张口结舌的样子,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止住了笑声严肃道:“这样吧,就让我来查查那个婆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