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人亲眼见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停在了徐家门外。直到看见老徐忠红光满面的下了车,人们才相信车上的东西真的都是运到徐家去的。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江屿帮着车夫一起搬运东西,徐忠刚要上手帮忙就被云娘给拦住了,她把徐忠拉倒一边笑着说道:“忠叔就在这数着就行,要是哪家少给咱东西了您还得带着我找他们去呢。”
徐忠心里明白,云娘是心疼自己被人打了才故意这么说的,他脸上满是歉意地说道:“云姑娘……谢谢您了。”
他这份歉意倒不是装出来的,自打听说徐远才捡了个姑娘回来,他这心里就一直不得劲,见她穿着少奶奶的衣服到处晃悠,怎么看都不顺眼,柳眉细眼,看着就是个厉害的性子,哪有少奶奶好看?是以平时云娘干活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拦着。哪成想自己的老命倒是这个姑娘救的,现在再看她的柳眉细眼似乎也不那么扎眼了。
徐远才倒真有个主人的样子,负手在正厅门口闲庭信步似的看着他们一趟一趟的往家里送东西,直到门厅都快堆不下了这才有些发慌。他使劲儿回忆着早上忠叔他们出门前的场景,自己没说过让忠叔把那一百两全花了吧?
好在大门关的及时,要不徐远才还真有些坐不住了。
送走了马车夫,云娘搀扶着徐忠回了家,江屿早就发现徐忠走路的姿势不对,现在家里没了外人,他便问道:“忠叔,您这腰是不是扭着了?”
听江屿这么一说徐远才才发现忠叔的异常,也赶紧过来询问缘由。忠叔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之后,把巷子里遇到坏人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徐远才听到流氓围住云娘欲行不轨的时候攥紧了拳头,却没想到忠叔的结局只有一句话:“云姑娘一嗓子就把那群坏小子给吓跑了,多亏了她,要不我这把老骨头就得埋在城里了。”
江屿的眼角抽了抽,不可置信的说道:“这就完啦?”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云娘,云娘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柳眉一竖娇嗔道:“不然呢!不喊人难道我还等他们非礼我啊?”
忠叔也道:“那城里到处都是人,云姑娘那一嗓子喊出去,他们不跑还等着官差过来抓他们啊?”
徐远才虽然也觉得事有蹊跷,可他觉得忠叔怎么也不会对自己说谎,于是也说道:“或许他们也是贼人胆虚?”
江屿沉默着点了点头,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他心里却明白,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城里人多眼杂他们或许真会迫于压力暂时避退,可依照常理来说,这些人必定会在他们回程之时再次下手才对。看他们回来的如此招摇,只怕那几个歹人早已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岳崇山那边的风波还没平息,这县城里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徐忠的心思全在明天的祭祖仪式上,刚撂下饭碗他就跑到祠堂去准备贡品去了。江屿和云娘收拾起碗筷送到厨房准备冲洗,徐远才则留在饭厅里准备给双手涂药,他打开瓷盒一看,乳白色的药膏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他看了看还有些发痒的双手,终于还是默默地盖上了盖子。
他见云娘回来便把瓷盒推给她:“云姑娘,你的手该上药了。”
云娘哦了一声接过了瓷盒,动作娴熟的抹出药膏涂在手上,边涂边说道:“别说这江大夫的药膏还真挺好用的,就是太少了不禁用,哎?你怎么还没涂啊?一会儿我去再要一盒给你哈。”
云娘涂得十分仔细,徐远才看的些出神根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呵呵傻笑,等云娘涂完了药膏江屿也正好回来。
他看见徐远才傻呵呵的样子就来气:“徐公子,徐公子?喂!你怎么还不上药啊?你看云姑娘的手都快好了,怎么你的冻伤恢复的这么慢啊。”
云娘活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抢先说道:“我正要跟您说呢,那个药膏用完了,您还有吗?”
江屿瞪大了眼睛说道:“用完了?你们用的也太狠了吧,你知道这一盒要多少钱吗!不不不……关键这是我师傅亲手做的,我也只有一盒啊!”
他不可置信的打开瓷盒一看,里面果然干净的像新的一样,再一看云娘晶莹剔透的小手便哀叹道:“我的云姑娘啊,这不是绵羊油,这是药啊!你涂这么多干什么呀!你一个人的用量比两个人都多,哎,苦了徐公子了。”
云娘听江屿这么一说也急了:“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一开始就说了啊,这紫貂润玉膏只有一盒,你们省着点儿用!”
“那怎么办啊!”
“那能怎么办,让徐公子忍着呗。”
徐远才看两人越说越急就想着从中调停一下,可奈何他的圣人之言怎么也插不上嘴,只能夹在两人中间伺机而动。
就在江屿刚说完,云娘还没来得及张嘴的空当,他瞅准时机做了一个休战的手势想要劝架。
“子曰……”
可他的话只说了两个字便戛然而止。
云娘一把握住了他悬在空中的双手,一个劲儿的把自己手上的药膏往徐远才的手上蹭,便蹭边说道:“那我就分给徐公子一些好了,谁像你似的那么小气,一盒药膏都舍不得给……”
一时间小屋静的落针可闻。
云娘的动作陡然停住,江屿缓缓起身往外走:“啊……你们继续……我先睡了……你们继续哈……”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云娘急忙松开了徐远才的手夺门而逃,把已经走到门口的江屿撞了一个趔趄,直到门外的凉风吹到徐远才的脸上他才恢复了呼吸,原本僵直的身子也像没了脊梁骨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江屿看着魂不守舍的徐远才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这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忠叔特意请来曾夫子为徐家主持祭祖仪式,作为徐远才的老师,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徐家老泪纵横,反倒是徐远才一个劲儿的去安慰他,江屿看着老人哭泣的样子却很想笑,脑子里全是老人拄着拐杖高呼礼法纲常的样子。
徐远才年轻时也是文采风流的人物,身量高样貌也好,虽然这几年过得有些颓废,可穿上新衣挂上美玉之后,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好相貌,只是今天的徐公子眼圈有些黑,看云娘的眼神一直有些飘。
祭祖的仪式进行的十分顺利,毕竟严格来说徐家只剩下了徐远才一个人,所以就算忠叔想摆排场也没有办法。
仪式结束之后,曾夫子和徐远才师生二人在正厅闲聊,忠叔在一旁伺候茶水点心。江屿在厨房准备饭食,云娘就在旁边盯着汤圆出神。
江屿一边切菜一边问道:“想吃汤圆?”
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江屿又道:“反正买的多,要不我先给你煮几个?”
“江先生。”
江屿把切好的干菜推到一边,不经意的“嗯”了一声。
“先生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
江屿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抬起头,他见云娘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便打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干嘛这么问我,真当我算卦的吗?”
云娘的眼神顿时暗淡了下去:“我只是感觉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江屿笑呵呵的往锅里下了几个汤圆,一边搅拌锅里的开水一边安慰她道:“失忆就是这样的急不得的,如果你运气不好可能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也有运气好的人,到死都没想起自己是谁。”
云娘一听就皱起了眉:“嗯?您是不是说反了?怎么没想起来倒是运气好呢。”
汤圆在沸水里上下翻滚越煮越大,江屿先盛出一碗汤晾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能把从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重新活一次不好吗?”
“我还是觉得您知道我是谁。”
江屿把汤圆盛到碗里递给云娘,无奈道:“云姑娘啊,你看,我是个医者,看病也好做人也好都喜欢有依据,我就特别不喜欢你这样没凭没据去瞎猜。呐,汤圆煮好了赶紧尝尝吧。”
云娘接过汤圆,低着头说道:“可是我怕。”
“你怕?”
“我怕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我也怕我会连累别人,你和徐公子都是好人……”
江屿没有答话,他舀起一个汤圆咬了一口,白糖芝麻的浓香顿时弥散开来:“别瞎想了,快尝尝真好吃呢。”
云娘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那颗黑痣,那是江屿亲手给她贴上的。江屿看见她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你没事儿吧?”
云娘的拳头攥得死死地,良久后,她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杀人了。”
“嗯?”
“昨天进城……我杀人了……”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怎么也想不到云娘会这么主动地告诉自己。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一伸手他们就死了……我真的没想杀他们的,我怕……好怕我会连累了徐公子……要不……要不我还是走吧,您说我是不是应该走啊?”
江屿任由他捏住自己的胳膊左摇右晃,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云娘,等云娘平静下来之后,他柔声问了云娘一个问题:“你怕连累徐公子?”
云娘把头垂在胸前一个劲儿的猛点。
江屿轻轻吐了口气:“向我保证,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和人动手。”
云娘抬起被泪水打湿了的脸,疑惑道:“以后?”
“能答应我吗?”
云娘重重的点了点头:“能!我保证!”
此时的江屿低眉敛目满是慈悲,他扶起云娘,把汤圆递给她道:“好,吃了汤圆,这次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云娘含着热泪吃了一颗汤圆,厨房的门在此时被人推开,徐忠一进门正好看见云娘端着一碗汤圆在哭。
“这,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云娘艰难的咽下嘴里的汤圆,咧开嘴放声大哭起来:“太好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