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彣终于赶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手,时机、角度和力道,全都掌控的恰到好处,如羚羊挂角,妙至巅峰。剑一入体,手腕一个翻转,将杀夭的五脏六腑全都搅的粉碎,然后一脚点在他的后心,凌厉的劲气沿着足尖侵入体内,断绝了最后一丝生机。
杀夭闷哼一声,从空中跌落回甲板上,口中喷出一大股血迹,本就苍白似鬼的脸色变得更加的渗人。他勉力抬起头,用尚存的右手从怀中不知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徐佑正好从船梯上露出上半身,看到了这一幕,急声道:“杀了他……”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鸣叫响起,一道浓密的黑烟伴随着鸣叫声直入空中,在几十丈的高处绽放出漫天的黑色烟花,经久不散。
“咄!”
长剑一闪,将杀夭如同鱼串一般钉死在地,这一次他没有挣扎,瞬时毙命。左彣身子落下,对走过来的徐佑歉然道:“都是职下无能,没想到他受了我连番重击,竟还有余力发出讯号……”
虽然不知道黑色烟花是什么制成,竟能在风中聚而不散,但就是徐佑这种少在江湖走动的人也明白,这肯定是四夭箭之间用来联络,通讯或者示警的工具,更别说左彣这样的老江湖了。
徐佑和颜悦色的道:“军候不用自责,杀夭能有如此的凶名,岂是易于之辈,必定练有保护心脉的秘法,所以僵而不死……不过,无论如何,任他如何了得,终究还是死在军候的剑下。今天过后,军候必定名动天下,在下在这里先恭喜了。”
左彣不敢居功,道:“全仰仗郎君妙计……”
徐佑摆摆手道:“没有军士们死命围敌,没有邓百将一槊破箭,没有军候你的高绝身手,我就算有千条妙计又能如何?这功劳,都是你们的!”
左彣、邓滔齐齐一愣,毕竟任谁杀死四夭箭,对个人声望的提升难以估计,徐佑虽然没出手,但他一计连一计,将杀夭和月夭诱入绝境,然后一一加以诛杀,真要论起功劳,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可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这份心胸气度,如何不让人心折?
“军候,你去看一下大家的伤势,船上既然有名医随行,去请他给受伤的弟兄医治,且不可再死一人!”
左彣应命而去,徐佑沉默一下,道:“邓百将,去搜下他的身体,看看有什么东西。”
邓滔弯腰搜索一番,转身奉上一个令牌,道:“只有此物,其他什么也没有。”
徐佑接过来一看,跟刚才从月夭身上发现的令牌一模一样,材质、雕工以及背面的图案全都相同,只不过在正面刻着“五将军”三个字。
“五将军,七夫人……”
徐佑轻轻摩挲着冰冷的令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一旁的邓滔暗觉奇怪,哪怕被月夭袭击的时候,也没见到徐佑脸上的表情有分毫的变化,正是那种强大到不可战胜的信心,才带领他们将两大刺客成功狙杀在这艘船上,可为什么见到这个小小的令牌,却仿佛陷入一个天大的难题之内呢?
“郎君,这令牌是不是有蹊跷?”
徐佑把令牌收了起来,笑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至于好奇什么,他没说,邓滔自然不敢问,告罪一声,也退了开去。
一刻钟后。
甲板上的血迹经过冲洗,已经没有了方才无处下脚的恐怖形状,但刺鼻的血腥气仍然夹杂在江风中弥漫四周,让人忍不住作呕。杀夭月夭的尸体并排放在甲板中间,徐佑注目良久,无论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心布局去杀一个人,之前面临生死,无暇多虑,这会却有些无法言表的茫然和困惑。
是不是生在这样的乱世,就必须走上这样的杀戮之路?
是不是一将功成的背后,永远埋葬着无数人的白骨和鲜血?
“郎君,善后的事都安排好了。”
徐佑点点头,他毕竟是曾经的狐帅,短暂的失神过后,已经将那缕伤怀抛之脑后,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别人要他的性命,他还迂腐的拱手送上。
“伤亡如何?”
左彣神色沉重,道:“战死二十八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他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没经历过这么惨烈的厮杀,语气虽然坚定如初,但也透着几分悲怆。
徐佑心下恻然,叹道:“因我一人之故,连累这么多人丧命,实是于心不忍。军候,稍后请给我一份战死军士的名单,等到了晋陵,由我出资抚恤他们的家人!”
左彣双目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包括站在周围警戒的部曲们也都对徐佑心生感激,他们身份低贱,从军战死向来都是份内事,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此时听徐佑如此暖心之言,岂能不发自肺腑的有所感触?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冯桐得意洋洋的声音:“郎君说哪里话,他们是我袁氏的人,为了维护袁氏的名声而死,是死得其所。再者,死伤之人的一应抚恤奖赏,皆由鄙府有司处置,郎君无需越殂代疱!”
冯桐虽然没有急智,却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徐佑收买人心的机会。左彣的手紧了一紧,虎目悲愤不平,但还是恭敬的弯下腰,道:“管事,您不在暗室歇息,怎么出来了?”
冯桐没有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被血肉模糊的惨状所惊,忙转过头避开,道:“我来看看天下闻名的四夭箭都长什么样,等回了府,郎主问起来也好回话。嘿,没想到凶名赫赫的刺客,竟是一个瘦弱的劳瘵鬼,还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劳瘵就是肺痨,杀夭一人之力取走了袁氏这么多精悍部曲的性命,在冯桐这样的人看来,却仅仅是劳瘵鬼而已,真是可笑可叹。
徐佑懒的听他废话,淡淡的道:“冯管事,这才擒住了两名刺客,还有武功最高的飞夭,以及最诡异莫测的暗夭尚在暗处觊觎我等,以在下拙见,你且不要轻易露面的好。”
冯桐脸色瞬间变的苍白,两股微微打颤,道:“那……那我还是先下去了,这里交给郎君处理吧……”
徐佑笑了笑,道:“有我在,冯管事不用担心。”
第十六章 闻欢下扬州
等冯桐灰溜溜的离开,徐佑看到身边的部曲们眼中都有不忿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没有在此事上借题发挥,人雅士不怎么感冒。不过这时也不是寻根问底的时机,道:“军候言重了,我与君同属武人,跟那些口若悬河的名士相比,只不过是一般的浊物而已!”
左彣自忖失言,不管徐氏以前如何显赫,如今也只是一介齐民,自己拿徐郎君与正如日中天的颍川庾氏的杰出子弟进行对比,难怪惹的人家不快。当下不再多言,束手矗立在徐佑身后。两人立于船头,目睹了斜阳点燃两岸红叶的美景,江风尽处,不知从何传来悠扬的歌声:“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江左民歌分为吴歌和西曲,多为清丽缠绵的情歌,这首正是时下最流行的西曲,五言四句,反复咏唱,从水波粼粼的江面之上传荡开来,让人听之如怡。
“这不知是谁家的女娘,又怀春了。”左彣转头回顾,歌声正是从那些被禁止通行的舟船上传来的。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这是秋天,但也有春意,徐佑脸颊含笑,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
第十七章 一语道破百将身
过了红叶渚,一路顺风而行,船速极快,除了在右转驶离溪江水道时差点撞上漕河沿岸的石阶,其他再无一丝波澜。左彣布置了严密的防御体系,以此来提防不知身在何处的飞夭和暗夭。尤其在经过夹竹码头时,他更是如临大敌,亲自带着最得力的部曲将徐佑护在舱室之内,且在一二层的甲板上点亮、地形等资料,也可以侦查敌方动静、在各船之间传递情报等等。
“这又不是战船,哪里会有赤马?”冯桐阴阳怪气的道:“徐郎君从小长于义兴,怕是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战船,不知道像我们袁府这样的座舟,从来只讲究稳重得体,干净舒适,怎么会带着赤马出门呢?”
徐佑微微笑道:“冯管事原来见识如此广博,我还当你整日待在袁府内宅,忙于家仆和婢女的琐碎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赤马呢。”
冯桐为之一窒,瞪着眼睛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末了冷哼一声,端起茶水牛饮了一口,黑着脸不再说话。
左彣见徐佑讽刺冯桐,心中快意,道:“虽然不知郎君打算做什么,但我们随船常备有一艘露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