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徵只当他是闻了死人血有些反胃,可好一会了,秦无翳还躲在角落里哇哇的吐个不停,她便有些担心了,欲上前查看他的情况,遥遥问他:“你还好吗?”
“别、别过来。”秦无翳一手撑着泥墙还在吐得个昏天黑地,听见抚徵要过来的声音,却不敢扭过身,只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下,道,“这里脏,别过来。”
虽然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可秦无翳却不想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被她看到。
抚徵抿抿唇有些无奈,望着他的背影还是免不了的担心:“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没、没事。”
又干呕了两声,秦无翳才勉强按压下了胸口的那点不适。他转过身来,额头上已浮了层细细密密的虚汗,脸也有些苍白,整个人都跟脱了力似的,强撑着才往前走了两步。
抚徵哪里就能放心下来,她并不在意那些污秽东西,径直走过去搀着秦无翳走到另一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摸出块手帕替他擦汗:“我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
秦无翳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擦拭起来,临了涩涩一笑,道:“我就是早晨没吃东西,突然听见那个……”刚一想起来,胸口里又开始犯闷。
抚徵抿了抿唇,拍拍他的背,道:“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都这个时候了,她实在是没有心情跟他闲扯别的事情。眼下她几乎可以确定,她的法术之所以会突然消失,一定就是这道符搞的鬼,至于是谁在这里埋下的,应当不会是那些阴孩。可它们背后究竟还有谁在出谋划策,这才是他们应该探究的问题。
抚徵一时想不透这其中的关窍,索性也在秦无翳的身旁坐了下来,静了片刻后,像是没话找话般,问秦无翳:“你说,要是龙七没有及时找到我们,我们万一真的会死在这里,你会有什么遗憾吗?”
秦无翳扭过头,看着她清冷的侧颜默不作声。
抚徵微微低头,道:“用死人血撰写的符咒,不仅会让我的法术消失,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会化为脓水,死在这里,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她转头去看秦无翳,四目相视,她忽地勾唇一笑,又问他,“我们会死在这里,你跟我都会,这样,你会有什么遗憾吗?”
人到生死一线的时候真的会想很多,会想起从前,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难过的,欢喜的,酸涩的,亦或是苦楚的,都会像走马观花一样一一回放在脑海里。那些回忆会抓住一个人最脆弱的一点,会让他们遗憾,让他们挣扎,明知挣扎无用,也还是会放手一搏,直到天地归于混沌,直到自己彻底消失。
这样的事情抚徵不止经历过一次,三百年前华胥被石封的那一刻,她险些就没能逃出来,后来,在那个深洞里,她又险些被镇元弓打死。相比于前两次,这一次她倒是镇定许多。
秦无翳就这样看了她好一会,从眼睛到鼻子,到唇,他的目光像支笔,将她的一切都在脑子里细细刻画描摹,认真仔细,力求深深刻在脑子里,永远也抹不去。
良久,他微微一笑,眼睛里像迸射出万丈星光,明亮晶莹,道:“这样,就挺好。”
他无牵无挂,无父无母,遇见了他们才有了家,有了牵挂。如果今天他们不能得救,起码,临死前身边的人是她。
这样的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秦无翳初时也被吓了一跳,可这不就是他心底的想法吗?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遗憾,有些话若是不说出来,恐怕真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阿徴。”他忽然唤她。
“嗯?”抚徵仍旧看他,眼神澄亮。
秦无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话到唇边忽然又有些不敢开口。许是眼下除了静静等待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抚徵倒是耐心十足,也不催他,只静心等着。
秦无翳在心里做了好大一番天人纠葛才下定了决心,他倏然抬头,二人视线对上,他方才踟蹰着开口:“阿徴,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抚徵不动声色,好一会才淡淡启口:“你要听我的回答吗?”
“不,你先听我说完。”秦无翳像是害怕着什么,急急打断她,忽然站了起来,顿了顿,才道,“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而你不是。说起来,你跟敖战,你们才是同一种人。但是感情这个东西它就是很奇妙,它一旦来了,就不是我想要终止就可以终止的。阿徴,我喜欢你,不过你放心,我只会默默地喜欢,我只到喜欢就好了。”
他心里面清清楚楚的明白着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就光是寿元这一点上,他们就不可能像寻常百姓夫妻一样携手到老。说不定,等到他已经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的时候,而她依然青春美艳,等再过两年,他死了,而她依旧会好好的活下去。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仅仅只是这一点,就已经是一条诺大的沟壑,是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
抚徵淡淡的笑,眉梢眼底蒙了层浅浅的霜华,半晌抬头,樱唇漾开一抹极轻极浅的笑,她道:“这些话,在你的心里憋了很久了吧!”
秦无翳一愣,他想过当这些话说出来后会听见的回答是什么,可能是极爽快的拒绝,毕竟这也符合她的性格,也想过会是考虑到他的面子而委婉一些,但从未想过,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
以至于原本打好的腹稿已经派不上用场,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抚徵轻笑,拍了拍身畔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秦无翳坐了过去,又好一会沉默,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未久,他便听得她道:“秦无翳,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要认真听好了,记在心里,永远都不要忘记。”
秦无翳转头看着她,还不待他回应声“好”,她便又兀自继续讲了下去:“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其实在数万年前,当天地还处于一片混沌的时候,那时候天地间便有了神族。他们孤傲,强势,但也孤独。那时候的天地灵气非常足,借着灵气修成正果的妖魔精灵数不胜数,大家为了领地而争。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便分为了几块,所有人各居一地,死死守着属于自己的领地,甚至还不忘想抢夺别人的领地。”
“凡人是后来才衍生出来的一种新的生灵,他们更弱,更没有能力自保,但他们受神的眷顾,被他们庇护着。以至于后来当天破了一道口子,天河水要清洗整片大地的时候,是女娲大神站出来,练就五彩石补天,救了那些凡人。”
“女娲的后裔崇尚和平,不争不夺,在一片世外桃源建立了自己的国,世人称,华胥。”抚徵抱着双膝,顿了顿,又续讲,“世人都传华胥有三样至宝,女娲石、诵雨笛、天魔乱。华胥族人世代守护这三样东西,尤其是女娲石,那是华胥的命脉所在,女娲石破,华胥顷刻间就会石封千里,所有生灵无一幸免。”
“就在三百年前,天君欲求女娲石而不得,栽赃华胥与妖魔为伍,连自辩的机会都不给,十万天兵便降临华胥上空,一夕之间,华胥便成了硝烟的战场,原本的世外桃源满地尸骨,血流成河。”抚徵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里一阵冰凉,“华胥的王为了保护他的子民,与王后,以及他的儿子一起共抗天兵,后死于天族之手。华胥的二殿下临危受命成了华胥新的王,可就在明白无法力挽狂澜之时,他打破了女娲石,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华胥被石封,所有生灵都成了石刻,无一幸免。”
秦无翳静静听着,凝望她清丽的侧颜,明明她的话听起来是那样的平静,可他听在耳朵里,胸腔中却像是酝酿着什么,惊涛骇浪,终究无法平静。
半晌,他才鼓足了勇气问她:“那后来呢?整个华胥都没有人逃出来吗?”
“不!”抚徵坚定的答,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眼底闪着熠熠的光,“有三个人逃出来了,华胥的大祭司,他的徒弟,以及,华胥子民拼了命都要守护的,那个最没用的公主。”
话到此处,抚徵隐忍许久,最后一刻防线终是破了。她眼中聚着泪水,本以为已经过了这么久,即使不能放下,也能平静无波的说出这些话。可是原来不行,那些狠狠扎在心上的刺,当再一次被拔出来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做到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不流一滴血呢?
当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秦无翳就怀疑着什么,饶是他反应再慢,也该明白了这些“故事”并不真的只是故事,而是往事,是抚徵的往事。只是他一时还不能确定,在这场“故事”里,她究竟是那个徒弟,还是……
踟蹰了许久,秦无翳终是鼓足了勇气问她:“所以,你是那个……”
“没错。”抚徵昂起头,泪珠断线般滑落,她一字一句的道,“我就是那个最没用,最怯懦的公主,华胥最后的公主。”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