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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来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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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旭打好领带, 穿好西装,开始中规中矩地完成销售工作。临近寒暑假,实习的大学生也都快离职, 届时需要补充新材料。薪水寄一部分回家,除却自己生活需要,其他都要存下来。正默默思考着这些, 身后的同事轻轻推他肩胛,回过头,对方示意不远处的客人。
她到哪里都是这么醒目, 从来不知道不受人关注是什么感受。走在商业区,苏实真就是最好的回头率制造机。对于她的出现, 苏黎旭感到有些意外。她却好像只是特意千里迢迢来逛街。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她。
她在翻架子上的品牌宣传册, 漫不经心以自己的频率说:“医生说阿姨的病情已经好转, 之后只需要提防复发,其他都不用担心了。”
苏黎旭波澜不惊, 只因为前一天早就听过她的报告。当时他拒绝了调职,但还是更换了门店, 正值融入环境的过渡期,加上家里也需要钱,实在是停不下来。再说了, 苏丹青也刚说过类似小朋友绝交的话,谁知道方不方便。是苏实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去。这值得他郑重其事地当面道谢:“谢谢你。”
可他却听到她说:“我只是来办点事。”
苏实真不真切地微笑着,那个笑容像是鸟翼飞快拂动时在水面推开的波纹。而苏黎旭倏然想起来, 那似乎是他第二回 见到这个表情。在这之前还有一次,只可惜他并不愿回忆。
她连哄带骗借到了车,驾驶着在城市里转了两圈,先联系了屈湘露。
自从改变职业之后, 屈湘露看了大量类似于《为人三会》《修心三不》《口才三绝》《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书籍,不过都没派上什么用场。她将大部分工作重心都投入到直播带货上,新公司算是好东家,也很认可她的直播模式,所以累是累,幸亏还算顺利。
她吵着闹着牺牲睡眠时间也要见面:“我告诉你,苏实真,你这个缺心眼的。哪有你这样的,说了一句‘886’就跑回山沟沟里去。把不把人当姐妹了?”
结果这个人根本没有丝毫负罪感:“好歹我还说了‘886’。”
于是活该迎来一阵狂轰滥炸的辱骂。
苏实真及时把电话给挂了,最后说了句:“我现在有正事要办。”
她收起手机,将剪短后的中发胡乱束起,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名中年男性,眯着眼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上也问了“你是哪位”和“你找人”,但没等到答复就反应过来:“啊,你是小群的同学吧?伶忠那个女朋友?”她来过贺正群家好几次,贺正群的父母理应也认识她。
“你之前的头发……”贺正群的爸爸很和蔼,慈眉善目地让开一条道,又用肢体动作表示她之前发色的特殊,“叔叔我一下没认出来。”
苏实真笑着点点头,温顺地走了进去。
“小群不在家哦。”他又说。
贺正群的妈妈也在里头,看到苏实真同样又惊又喜。说实在话,她头一次来贺正群家时,他的爸爸妈妈难免犯嘀咕。长得漂亮是加分项,但妆容和发色都太乖张、太不寻常,实在容易引发误会。不过秦伶忠的女朋友这一身份比任何包票都管用。一听说是秦伶忠的对象,一切担忧又烟消云散了。
况且相处过几次,她也的确不像什么坏孩子。
苏实真颔首说:“那我等等他。”
她去到贺正群卧室,那里还是具有一个缺乏烦恼的大男生独有的乱七八糟,外加那张她羡慕过的大床。
门外贺正群的父母毫无预兆地陷入沉默。刚刚寒暄也就罢了,短时间内,一经提醒,他们都想起几个月前震惊了许多人的案件。而眼下迎接的客人,正是与受害人有着亲密关系的对象之一,甚至还可能是导致了犯人动机的主要因素。
贺正群的妈妈抬高声音吆喝了一句:“小苏今天在我们家吃饭啊。”
苏实真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粲然一笑:“谢谢伯母。”
可怜天下父母心。下一秒,贺正群的妈妈立刻抽回上半身,笑容也顿时消失殆尽,转而换成严肃的神色,语重心长地交代孩子他爸:“还是多念叨念叨小群,千万别跟这样的姑娘好上。漂亮是漂亮,招来的麻烦也多。”
贺正群的爸爸则不能理解:“你咋知道小群喜欢这一挂?指不定咱儿子有内涵,喜欢内在美呢。”
“去你的!”孩子他妈唾沫横飞,指着鼻子骂,“就咱儿子那德性,我还不知道。早被人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找不着北了。”
贺正群坐出租车回了家。
他筋疲力尽地上楼,用钥匙开门,穿过爸爸妈妈的唠叨去喝水。爸爸说:“儿子,你看看你妈做了什么菜?八宝鸡!”妈妈说:“宝贝,你看看谁来了!”
很难说看到苏实真时他是什么心情。
有几次,他在医院陪护。虽谁事情多半是别人做,但一切都让很不舒服。秦伶忠插满管子,头发剃掉了许多,凭借呼吸机维持生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居高临下瞧不起任何人。贺正群对此感到诚惶诚恐,晚上也坚持要陪在病房外。就是那时候,他半夜惊醒,看到苏实真像个幽灵,隔着玻璃向里张望。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不切实际的时间,以不切实际的方式,几乎使人认为是幻觉。
贺正群说:“嗨。”
“嗨。”苏实真怯生生地回答,“我听说他稳定下来了。”
他点头:“在恢复。”
她笑了一下,僵硬而苍白:“我想见他。”
他们在贺正群的卧室里单独相处,上一次,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然而,现在他不仅来不了,连是否有这段记忆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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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拇指,活动食指,活动手腕。想想自己的名字,想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说元音,说辅音,说二十六个字母。秦伶忠不觉得悲伤,乃至于痛苦都麻痹,他只是,非常的,恐惧。
颅骨当中是无休止的混乱。
因为生活过的环境有文化语言差异,导致记忆越发紊乱。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在看妈妈画的画;有时候他又在为了创业的项目和大学斗智斗勇;有时候他看到父亲的妻子、他名义上的母亲,她总冷冰冰地操着粤语说他坏话,转头又用长辈疼爱晚辈的口吻叫他Thomas。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是凭借违和感来判断常识的,不能独自入睡,因为半夜有可能因自己的呕吐物窒息而死。
他难写的名字叫“秦伶忠”,然而现在想来,“伶俐”听起来比“忠诚”更像笑话。
出院以后,秦伶忠就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过秦伶碌。但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住的地方,请的护工,安排的医生,无一不令人感到不安。想起来的过往里,他对这个哥哥厌恶到极点,但一直摆出敬畏的态度。如今却完全受制于人,基础的本能还是在的。焦虑,局促,恐惧,恐惧,这样的知觉占据了头脑,他每天都必须与恐惧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