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楼里自闭了足足两天,杜允慈才出去见了阳光。
杜家这座宅子,早在蒋江樵将杜氏的一切交换予她时,便将曾经的一众仆役招工回来,照常日日打理,纵使她并不被蒋江樵允许回来住。只为她偶尔过来祭拜父母的灵位时见到的不是满目萧条。
这是蒋江樵所说的他对她好的方式之一。他禁锢她在他的身边,然后竭力补偿她、为她献上所有。
而她无法接受他以爱之名的变态行为。
杜允慈驻足在满园玫瑰花前,呼吸着如今自由的空气,神思则仍旧恍惚,恍惚她究竟身处何处。
所以是蒋江樵又得逞了吧?他致力于将蒋公馆改造得和杜府相似,原来并非无用功。
“小姐,你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映红没忍住出声。
杜允慈沉默地转身进了主楼。
吃过早餐,杜允慈将管家召到跟前,吩咐下去遣散全部仆役,随后福伯到来,杜允慈又与其商议目前杜氏所有资产的处理。
下午,杜允慈前往苏翊绮的坟前祭拜。
苏锦宗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给苏翊绮。杜允慈要求见苏翊绮的尸体时,苏锦宗已经将苏翊绮草草入葬。而且不和苏家的其他人同在一处,孤零零地另择小山头。
去之前杜允慈做好了苏翊绮连个坟头也没有的准备,所以她专门带了修葺师傅。结果用不上。
绿荫环绕,芳草遍地,风过林梢,鸟语花香。
选址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撇下映红和修葺师傅,杜允慈带着一篮子的祭品独自走向苏翊绮的墓碑。
墓碑上除了生卒年,非常简洁地仅仅“苏翊绮”三个字。
不是苏家四小姐,不是冠了夫姓的妇人,她只是她,苏翊绮。
杜允慈的心脏无法抑制地隐隐作痛。
日薄西山之际,她从苏翊绮坟前道别。而期间她大半的时间不过盯着墓碑发呆罢了,根本没讲几句话。
千言万语,难以言说,无从出口。
下到山麓,杜允慈不期然看到苏锦宗。
他今日脱掉了戎装,简单的白衬衫便服,单手抄裤兜里,整个人非常松弛地用一只脚尖碾着地面的石子。
她想起以前他在外头等苏翊绮和她一起出门,就是这般百无聊赖的闲恣姿态。
苏锦宗转过身来。
他锋锐凛冽的眉目将杜允慈从过往的记忆拉出来,再次提醒她,苏家五少爷已经没有了。
苏锦宗原地不动注视她。夕阳余晖镀在他身周镀出光晕,他似一柄出鞘的剑,即便安安静静,也散发无形的锐利的锋芒。
杜允慈亦不发一语。
少顷,苏锦宗打破沉默:“你要我放的人,已经放了。”
杜允慈抿唇:“谢谢。”
不是其他人,是葆生。
那日他们一同见证了蒋江樵死在乱枪之下,她回过神来时只剩她一个,她恍恍惚惚下了山去寻苏锦宗,若非碰上的队伍里恰好有认得她的苏锦宗的心腹,她怕是还没见到苏锦宗就先在士兵手里丢了性命。
葆生就是在她被苏锦宗带回杜家途中出现的,冲动地意图为蒋江樵报仇。结果可想而知。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两人之间再度沉寂。
暮色四合中,苏锦宗的喉结滚动两下,嗓音变得粘稠:“我也是来向你道别的,明天一早我要回……我还有其他军务。霖州暂且由我的部下代为管理,你有任何事可以找我的部下帮忙。”
杜允慈摇摇头:“没关系,不会有事麻烦你的。我明天也要离开霖州。”
“去哪里?”
“法国。”
苏锦宗嘴唇张合,但似乎又将什么话吞了回来,杜允慈并未听见声响。旋即苏锦宗抿了抿唇,眼里浮起柔和的光亮,复开口:“一路平安,Daisy。”
杜允慈到底还是对他浅浅地笑了笑:“万事胜意,Nick。”
衷心的祝福。她希望成功复仇的他往后的日子能越来越好。
苏锦宗的瞳仁暗了暗,携裹的情绪被风吹成模糊一片,无从探究。
杜允慈继续自己前进的方向,坐上候在不远处的车。
苏锦宗沉默地目送,眼神宛若静静燃烧的柴火,于逐渐朦胧的夜色里间或迸溅几颗霹雳吧啦的滚烫火星,却终由无奈的悲切湮灭,消弭无踪。
车子驶回霖州城内。
此次军权交迭于悄无声响之中,大多数百姓是在告示张贴出来时才稀里糊涂地知晓再次易主。
众人也只从小道消息里听闻是昔日的苏家五少打回来了,谁都不曾亲眼见到苏锦宗。
刚刚苏锦宗与她的短暂交谈彰显出,他并没有打算露面、没打算重建苏家,更没打算回来霖州生活。
开到路口时,杜允慈便让司机停车,交待映红先回去,她独自下车,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十分钟后,蒋公馆黑黢黢的大门映入她的眼帘。
抛开梦境里的不算,这是她第二次一个人走来蒋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