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睁开眼后杜允慈再次心痛如刀绞――那些原本碎片的画面终于完整,而在完整的梦境里,蒋江樵是活着的。
活着和她一起离开了兔子山,回到霖州城里。
空气滞闷得她呼吸困难。
杜允慈捂着胸口起身走出包间透气。
外头的走道上站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身着黑色长衫,头戴黑色毡帽,手中拄着支拐杖,正慢悠悠地经过她所在包间门口。
杜允慈驻足,看着他打开她右手边包间的门进去后,她才跨出去。
老头没有关阖他包间的门,杜允慈能看到他的包间里也只有他一个坐着。虽然他的视线并未落在这外头,但这样令她感觉好像和陌生人处在同一空间里,便自行往另外一侧靠过去,避免和他彼此存在于视线范围内。
约莫半个小时,杜允慈透完气折返。
老头依旧独自坐在包间里,似乎没变换过位置。
有一瞬杜允慈竟觉得他的侧影有点像蒋江樵,目光不由往他身上多瞥了两眼。
发现他手里翻阅的是《浮生六记》,杜允慈又晃了晃神。
很快,杜允慈收回目光,果断进去自己的包间,关上门,甩掉脑中关于蒋江樵的记忆。
夜幕降临大地没多久,火车抵达上海。
杜允慈顺利下榻华懋饭店。
第二天买船票的时候,得知原本该在一个星期后启程法国的邮轮提前了,她庆幸自己没太留恋霖州,否则怕是又得错过。
回来华懋饭店,未料荣真正在等她。
杜允慈捧住他递送过来的白玫瑰:“你怎的――”
“知晓你在这儿?”荣真接出她的后半截问话,习惯性地勾住她的下巴,反问,“我为何不知晓?”
也对,上海是荣帮的地盘……杜允慈轻嗅玫瑰的芬芳:“谢谢。”
荣真搂住她的腰:“看来上次我招呼不周,所以美人又来上海,宁愿独自住饭店,也不上荣公馆寻我。”
杜允慈微抿唇:“你既然找到这儿,那么也该清楚,我只是暂歇两天,马上要离开了。”
荣真夹着指间的雪茄呼出一片缭绕烟雾,揽着她走:“本少爷给你准备好了践行宴。”
吃过东洋菜,两人先到赌场里小摸了几把,后上堂子听清倌唱小曲儿、由姑娘陪着喝了点花酒,又到如今最繁盛的舞厅跳舞。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上海的夜,杜允慈着实久违。
因为久违而不真实,虚幻若梦。
醉意加持了这份虚幻感,最后杜允慈被荣真强行架出舞厅时两只脚如同踩在云端上晃晃悠悠。
“美人你的酒量竟然这样差。”荣真出乎意料。
杜允慈软绵绵倚靠他身上,并不承认:“哪里差了?”
她证明了自己的口条还是相当清晰的。
荣真从她身上摸出房间钥匙开门前问她确认一遍:“真的要继续住酒店不跟我回荣公馆?”
杜允慈摇摇头:“嗯,不需要。”
明明这会儿听起来她脑子依旧清明,等荣真放她在床上去给她拧毛巾时,又听她神志不清地嘟囔:“蒋望卿我渴。”
颐指气使,并且很没好气,仿佛他动作若不快些帮她送水,她便要发大小姐脾气了。
荣真倒了水折返,扶她起来喂她喝:“原来美人在我二哥面前是这副性子。”
杜允慈捧着水杯咕噜咕噜吞咽到底,才茫然地抬眼:“什么?”
荣真已经闹不明白她究竟清醒与否:“你认得我是谁吗?”
“荣真。”杜允慈扯了扯勒着脖子的立领,径自躺回床上,倦怠地闭上眼,“谢谢你为我践行。”
“你就打算这样睡?”荣真重新为她倒满一杯水搁床头,方便她等会儿万一又口渴不用非得下床。
杜允慈没吭声儿,似快速入了眠。
荣真也不再逗留:“明天我来接你去码头。”
行至门口,背后重新传出杜允慈的声音:“你相信他真的死了吗?”
荣真转身:“我不相信。”旋即他话锋一转,“但截至目前种种迹象确实表明他死了。”
最后荣真坦诚:“我以为在你身边能发现点什么。”
杜允慈沉默。
荣真打开门走了出去:“好梦,二嫂。”
然而这是无梦的一夜。
次日清晨,杜允慈收拾停当,带上行李箱下楼。
荣真已经来了,醒目地等在大堂的沙发里遥遥朝她挥手示意。
杜允慈退还客房的钥匙,举步要去和荣真汇合,与她擦身而过的人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禁驻足转头,投落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