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从炎炎夏至到立秋时节,气候转凉了不少,府邸庭院内梧桐树叶由浓绿逐渐泛黄。
季清灵遣家仆送至厚衣袍用品至大牢,特意还让人打点官差多多照料。
禁六月,季父便还有月余便能出狱,祖母平日里也时常念叨时日。
那招外男为婿的婚事便又重提了上来,某日祖母亭内设宴招来数位季家男子。
而季姑妈也很是凑热闹的一同赴宴,碍于未婚女子的身份,季清灵隔着屏风于另一处端坐。
婢女们备上菜肴美酒,这季家旁支的男子大多有在店铺协助打理事务,其中不少人很是眼熟。
“来,别客气多吃些。”季姑妈面带笑容的招呼,全然以主家人姿态。
众人颇为拘谨的端酒相饮,自是都知道此宴乃为招婿而设。
祖母并未直明用意,甚至也不示意让季清灵出面,直至宴席散了。
季姑妈不解的出声:“母亲,这就让他们走了?”
“不找,难不成让他们留宿?”祖母无奈的叹了声,随后拄着拐杖起身。
一旁的季姑妈欲搀扶,却被祖母避开,不免有些尴尬的紧。
“你也早些回去,整日里往这边跑,日后清灵还怎么当家做主?”
“母亲这是嫌女儿多管闲事了?”季姑妈眼露不满的细声说,“果然嫁出的女儿不如泼出的水。”
祖母皱眉严肃道:“你当我这老婆子的话是耳边风?”
季姑妈低头有些畏惧,没待一会也离开亭院。
这方亭内便又恢复安静,季清灵绕过屏风走至祖母身旁问:“祖母这是怎么了?”
“这些人眼睛泛着光,我怕招来的是一群饿狼。”
“那便不急这一时,父亲也快出来,招婿一事待来年再择。”
祖母侧身看着季清灵说:“来年可就十八了,寻常姑娘到这岁数不说生两,至少有一个孩子,我这老婆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命能抱到孙子呢。”
季清灵微愣竟不知说什么好。
待深秋时庭院内的梧桐叶掉落的极快,一阵风吹来,便能听到哗啦的声响。
窗外的树叶就像是下雨一样,季清灵侧头恍神的望着那一地泛黄的落叶。
都城里早些年一直传闻父亲与母亲相处恩爱,尤其是父亲多年不娶,更是为众人称赞。
可只有季清灵知道,在幼年秋日里也曾听到父亲与母亲谈论关于子嗣的话题,而且是大吵。
多年无子,尤其是没有添男丁,就连祖母也曾催使着父亲纳妾。
而母亲虽不允,却也不曾反驳,也未曾同季清灵提过半句,甚至一直以为季清灵不曾知道。
外人口中温文儒雅的父亲,那般歇斯底里的怒斥母亲。
那时季清灵才知父亲也是一直想要个儿子。
酒醉,只是父亲宣泄的借口罢了。
自那时起很长一段时日,母亲同父亲相处并不和睦,可仍旧没有同季清灵倾诉过半句。
以至于幼时的季清灵想要询问为何父亲要个弟弟都说不出口。
母亲时常会掩面落泪,季清灵看的多了,便也知道这是问不得的。
现如今季清灵知道其中缘由,才发现母亲有多无奈。
季父出狱回府那日,清早季清灵便差人清理府邸,设火盆备柳条。
“老爷回来了!”老管家高兴的唤。
待轿子停下,季父从里头出来,家仆端上火盆,婢女柳条沾水轻撒了撒。
祖母伸手搭在季清灵手臂起身念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母亲,儿子让您担心了。”季父两颊发已白,身子有些佝偻的出声。
“在里头一切可还好?”祖母移开搭季清灵臂上的手,转而拉住季父。
季清灵悄然退至一侧,见祖母与季父有话说,便退出里间。
外头庭院里正有仆人清扫落叶,昨夜下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潮湿,那些梧桐树叶被雨水泡的乌黑发烂,全然看不见秋日里的金黄盛景。
午后季清灵乘马车出府,都城里热闹的很,茶楼酒肆里人声鼎沸,唯有一画馆里冷请的紧。
这画馆便是早些年同元川初次商议之地,季清灵看了看这宅院,好似这些年一直未曾有过变化,独自入内。
元川正倒着茶水,眉眼舒展开道:“我还以为你今个会来的晚些。”
季清灵将用木盒装的字据以及和离书一并拿出来。
“这便是我新拟的,你且看看。”季清灵端坐一侧。
“不用看,我信你。”元川执笔沾墨,颇为爽快的签下字据,可就是和离书时,却停了下来。
动作停顿的很是明显,季清灵只得出声问:“难道是有什么不妥?”
元川抬眸看了眼,不禁叹了声,而后从容的签下。
这一眼看的季清灵莫名有些心虚的紧,虽说有些过于严苛,可上头还是有大量赔偿,并非全然占他便宜。
“我希望这和离书永远都不会有用处。”
季清灵并未应话,抬手看了看这上头的字,落笔苍劲有力,行笔之快犹如高山流水。
“你的字写的真好。”多年来季清灵看过不少藏书字画,这话只是实情陈述。
“那是,我好歹也是状元郎。”元川推了推一旁的糕点,“这是刚出炉的糕点,还热乎着呢,你尝尝?”
出府时早已用了饭,腹中并不饿,季清灵摇头婉拒:“我不饿。”
元川眼露遗憾道:“我以为我们现在可以放下偏见和睦相处呢。”
季清灵无奈的伸手拿了块糕点,轻咬了小口应:“我真是吃不下,并非存有偏见。”
“好吃吗?”元川笑容灿烂的问。
这糕点不过于甜腻,味道不错,而且非常像平日里季清灵购买糕点的店铺味道。
“尚可。”
元川抿了口茶水说:“我听闻你很喜爱吃城北老字号糕点铺,刚刚骑马跑了一大圈呢。”
城北离画馆可远的很啊。
季清灵眼眸轻眨地望着面前热情示好的人,突然发觉其实元川对于自己也带有某种特别的偏见。
只是这种偏见不是恶意,而是带有某种类似喜好的偏见,就好似他这没有来由的热情。
若是自己对于元川的恶意偏见是來至于前世听闻,那元川善意的偏见又是來至何处呢?
前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这其中是哪里被自己疏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