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季清灵缓缓停至屏风一侧,便欲细听元川的说词。
天边渐晚,那绚烂的晚霞日渐暗淡,这方露天庭院里也暗了不少,蛰伏于树林间的蝉鸣噪杂的厉害。
“今日晚生来的唐突,还请季老切莫怪罪。”元川行揖神色满是正经的说道。
那一旁手里握着红帕的媒人,眼睛泛着亮光撮合道:“寻常只有等媒人上门提亲,可这元公子却亲自登门,实乃真心实意欲娶令千金。”
季父立于一处,面色看不出欢喜或是不满,那染上风霜的面容已然沾上细纹,眉眼间满是凌厉地看向元川出声:“老夫膝下独女无子,自然是要寻待小女真心疼爱之人,若元公子得以求娶小女,将如何待之?”
元川坦然应:“必以豪宅居之,美玉华服饰之,珍馐食之。”
这般话语说的自是完美,可季父却顾自摇头叹道:“恐不妥”
那守在一旁的媒人,眼眸刚亮起的光亮,突然间又暗了下来暗道,这门婚事估计难成。
“晚生愿听季老一言。”元川却仍旧丝毫不觉泄气,仍旧是恭敬的很。
季父展露几分赞叹之意说:“季某,无豪宅,寒舍亦能遮一家之风雨。无美玉华服,常服亦能驱寒护体。无珍馐,粗茶淡饭也可饱腹,可此并非联姻之根本。”
言至于此,手里拧着红帕的媒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传闻季家老爷向来疼爱独女,坊间也曾传闻要招婿,这门媒钱拿不到手也就罢了,可若两边都闹了不愉快,倒霉的定是两边不讨好的媒人。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元川眉头思索道:“那何为联姻之根本?”
季父似是回忆般的望着那庭院里的梧桐背对着元川长叹一声:“小女同元公子应是无缘,这聘礼还是一并带回吧。”
这番落场实在是让一旁观望的季清灵都有些措手不及。
更别提那满是信心的元川,虽面上未曾太过显露,可仍旧是颇为意外的起身行礼,“今日听季老一言,如醍醐灌顶晚生自会深思,求亲一事晚生定会再登门拜访。”
言毕,元川侧头视线直直的望向那屏风后的俏丽身影。
那方身影自然也能感知目光所处,季清灵眼眸轻眨了眨,实在是未曾见这人吃瘪的样子,唇角不禁微微上扬。
元川却有些无奈,纤细修长的指腹指了指那季父严肃的背影,神情无辜的很。
这小动作引的不少婢女们观望偷笑,季清灵暗自收敛眸中笑意,自然察觉元川的心思,微微摇头不予理会他。
先前听闻元川上门求亲,季清灵起初担忧季父会一口答应,可现如今看来怕是不会这般容易。
且不说季父阅人无数,光是元川乃朝廷命官,便与上门女婿无缘,而整个季府现下需要有人打理。
这朝廷命官入赘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况且元川乃新科状元郎,功名在身,荣华富贵也是享之不尽,全然没有必要入赘的理由,自然季父完全没有把元川放进考虑人选名单。
所以那询问仅仅是一道无关紧要的考题,答卷无论多么悦耳动听,季父都不会听取,只会将话题推到别处。
而元川也不可能贸然的提起入赘一事,“引玉”尚且还需要“抛砖”,可季父连砖都不曾看一眼,那玉便只能继续藏匿。
否则突然间直白砸出一块玉,就算没有别的野心,这行为季父也决计不可能接纳元川。
待季清灵想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时,不禁觉得元川这回真是只能铩羽而归了,倘若换成别家千金小姐,含泪同自家父亲争论不休,说不定这婚姻就定下了。
所以这时最需要一个人推波助澜,可惜的是元川这番深情款款,对季清灵不是很有用。
元川的见那身着杏黄裙裳的女子含笑摇头,显然是不打算出面,好似还生起隔岸观火的兴趣。
若是寻常男子上门求亲被拒,那心思指不定恼羞成怒,因此四周仆人安静的很,连同那媒人都恨不得躲在角落。
偏偏元川心间却并未有半分不悦,反倒觉得女子直白坦率的可爱,悠悠地收回手放至袖袍,眼眸望着那落在女子身后的绚烂晚霞,不禁一愣。
美貌女子虽难得,不过总是有不少的。
可心思剔透,聪慧过人的女子世间却是少有的,尤其是如季清灵这般看着清冷,可一颦一笑间便足以人为之倾倒。
元川收回心神,伸手理了理衣袍无声对着那女子说:最是薄情美人心呐。
季清灵微愣,唇角压下笑意,神色满是正经看那人翻身上马离去。
那看热闹的人们挨在大门外仍旧是噪杂的很,季父让仆人将大门合上,这才挡住外头张望的视线。
季清灵自一侧出来,晚风晃动那梧桐叶沙沙地作响,季父倒着茶水神色平静的唤道:“清灵,为父方才之举,可有觉不妥之处?”
“父亲所言自是为清灵着想,想来必定也是对元公子有一番了解。”
季父摇头应道:“虽为官数十载,可为父并非因看透这元公子才婉拒提亲一事。”
心间略有些意外,季清灵立在一旁目光落在那满是茂密的枝叶的梧桐树,心下顿时了然,父亲是因为母亲。
父女两皆是沉默的性子,顿时四周安静的很。
这庭院里的梧桐树皆是因母亲喜爱而栽种,春夏时里翠绿的很,每逢秋日便会逐渐变黄,掉落的也是极快。
“清灵,觉得这元公子品性如何?”
季父抿了口茶水询问。
季清灵自回忆里缓过神来,稍稍移开目光,看向不知何时已然有白发的父亲细声应:“并不详知,听其言行应当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说的太多不好,说的太少又像是为避免外面传的流言而故意为此。
“这元公子假以时日定是当朝新贵,如今南北两党之争越发明目张胆,此人必定会影响朝中局势,为父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将来无法护你安然,到那时你母亲泉下有知,定是无法安心。”
“清灵让父亲担忧了。”
季父缓缓起身走至季清灵这方叹道:“人老了,总是不得不瞻前顾后,凡事都需多考虑。”
季清灵微微侧身应:“父亲该早些歇息才是。”
“清灵……”季父眼眸闪露愧疚念叨:“今日府邸事务你都安排的很好,也要注意休息,至于招婿一事,人选还是早些定下为好,只怕这元公子不是这般容易放手之人。”
“是,父亲。”
夜风微凉,季父身影至长廊看不见时,季清灵仰头望着这梧桐树细细叹了声,而后转身便往内院而去。
次日季清灵端着整理的账簿往祖母园中赶去,便将那王氏指使婢女偷印章一事告知于祖母。
清晨的风略微带着些清凉,祖母捧着茶水怒斥:“没规矩的东西!”
一旁候着老仆们纷纷退出内室,季清灵安抚道:“祖母莫气坏了身子,左右事情已败露,昨夜我便将府邸里的仆人婢女都召集严令查询一番,想来王夫人定然也不敢再有乱心。”
“印章,是当家人的信物,竟也敢起了这般心思,真当人不知她那儿子功名是如何来的吗?”
没想其中还有这等事件,季清灵心中不免有些吃惊。
前世买官一事,那可是后来牵扯出贪污大案,没曾想现如今还扯出季家人。
按王朝律法行贿者与贪污受贿者一并处置,难怪前世季父在彻查贪污之时会如此为难。
前些年季父主管科举,因此科考审核极其严格,现如今因调查治水工程所以主考官便换了官员。
没成想才刚调任,便出现这般现象,可想而知现如今朝堂已是满目疮痍,深知实情的季父自然是有心无力。
祖母将掌心捧着的茶盏重重放至一旁说:“若不是看在是季家人,早就该剔除族谱抓捕入狱,省的败坏季家清廉门风。”
季清灵回神,心想既然祖母已知情,那父亲是否知情呢?
“此事父亲可知情?”
“不可。”祖母侧头望着季清灵,眉眼的皱纹又深了不少说:“依你父亲的性子,本就被彻查治水工程一案缠的心神疲惫,现如今若是告知季风这事,定然会直接派人抓了季风那小子。”
季清灵有些不解,可也未曾询问,只是仍旧耐心的轻抚祖母后背应:“可若是不抓,父亲日后说不定也会查到的。”
祖母叹了声:“查,你父亲若是查到了,那朝堂的对头也定然会抓到你父亲的把柄,到那时以包庇贪污罪名一本折子递上去,天子定然会大怒,我们季家可是有数百口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世家大族都是宗亲联姻,季氏、刘氏,王氏等几家关系不浅,若是细查难保不出差错。
那窗外先前还算明媚的日头,忽地一眨眼间便变了天,季清灵想起那时元川的戏话
我很想知道假若清灵父亲入狱,清灵妹妹会因为救父亲而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抉择么,总是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