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听说这回平原之乱可越发闹得厉害,连同南边不少州县被牵连其中。”
“我叔父自南边赶至都城,都说尸横遍野,恶臭弥漫一路上都捂着嘴鼻才过来。”
“此次灾民之乱,如此迅速,依我看这星星之火恐会烧到都城。”
丝竹之声自帘内传出,其间烛火微明,那一方竹帘外的公子哥杯酒不停,讨论着距离都城千里之外的平原之乱。
而这方季清灵手握茶盏正同各家夫人听戏,曲调婉转动人,戏曲讲的却是大悲故事,不少夫人女眷帕巾掩面,眼角不乏湿润。
都道戏如人生,可如今灾荒之乱惊动朝野,都城众人却不曾思量。
季清灵抿了口茶水,自一侧小门离席,婢女紧随身后,出庭院耳旁落下几分清净。
前世平原之乱最后祸及都城,由齐将军带兵镇压叛乱,不想齐将军却反攻都城,天子携部分旧臣仓皇南下出逃,直至数月方才率兵重夺都城。
如今朝堂久久不派兵,若真要等那时,岂不是又要重新上演。
那另一方庄园长廊步入一行铠甲人士,个个面色通红,看样子饮不少的酒。
“此次平原之乱定不能南党得势,倘若朝堂出兵,各位仁兄推举,开启定为北党效孝犬马之劳。”
“梁兄客气,此次陛下尤为在意平原之乱,推波助澜至今,时机已然成熟,若是平复灾乱定是一等功臣。”
“那就借兄吉言啦。”
季清灵入一侧假山避开这行将士,此时天色尚早,日头虽烈,可寒意却自背后弥漫。
难怪消息早已放出,却始终无人听信,平原之乱乃有人蓄意为之。
飞鸽传书至各州县皆无音信,寻不到半点关于元川的消息,就像真的消失。
十月战火越烧越尽,北党并未如期所胜,甚至接连惨败。
枯黄的落叶凋零一地,季清灵清晨自店铺探查,往日里街道旁总是能寻到些许灾民,可却为曾见到这般多的官兵。
午时回府,季父端坐在大堂,官袍尚且未曾退下。
“清灵,你近些时日便不要出府了。”
季清灵停步不解的问:“父亲,莫不是朝堂要出什么事?”
“北党都是些鼠目寸光的莽夫,大意轻敌竟然被灾民围攻,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护得住都城。”季父眉头紧皱。
“那些将士怎么可能会抵不住灾民呢?”
季父叹道:“此番平原之乱早已不是灾民一事,其间定有多番势力在其中,甚至恐会危及王朝政权。”
如今之势,明知平原之乱定有暗中推手,可朝堂势力内斗不断,天子亦无权,有心之徒趁东风之势,迅速滋长动乱,其心思可畏。
眼见身为命官的父亲都无能为力,涌上心头的无力感比前世更甚。
季清灵平缓心思道:“尽人事听天命,父亲切莫忧思伤神。”
当初为防灾乱,季清灵囤积大批粮食,如今只能先赠粮,稳定局势,安抚灾民为上。
粥棚一设,涌现大批灾民,季清灵派人查探混在灾民其中的细作,私下跟踪查探。
大半月时日过去,除却粮食日益减少,灾民却并未减少,反而是一众亲友凑热闹的随同季清灵赠了不少粮。
“清灵啊,你这要再捐下去,我们几个私房钱可都要不够了。”
“是啊,赠粮是好事,可如今都城个个都恨不得同乱民一事没干系,这般救济实在是撑不了多久。”
寒风微微晃动窗外系着的风铃,清脆声响悠悠传荡,垂落珠帘微晃,季清灵手执羊毫,纸上轻绘,其间字迹虽带有温静之意却又不乏强劲之风。
大长桌前各自摆着笔墨,众女子各执笔墨,谈笑间各自停笔互相鉴赏。
“我看要真是没银子,倒不如将这些给变卖,说不定还能变卖些银子。”秦罗手里捧着宣纸,上头墨迹未干,夹在一旁细绳之上。
朱家嫡女捂嘴偷笑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名家大手笔,阿罗,你莫不是以为人人都像你,有紧跟一旁的宋家公子啊。”
此话惹得众女一阵哄笑,秦罗哼了声,脸颊羞红不语。
季清灵停了停笔看向这些宣纸说:“倒也不是不可,想来秦罗的墨宝已经有人先订下,应该能得不少的银子。”
“清灵你怎么能跟着这群没良心一起来笑话我呢?”
“我这是实话,各家姐妹出手相助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这花钱如流水,总不能让各位都倾家荡产不可。”
众人停了笑,那朱家嫡女打量面前的字迹,眉头微皱道:“我知清灵之意,可是我们的字迹也就姐妹互相玩笑鉴赏,真要换银子可不容易。”
秦罗走近瞧了瞧季清灵面前的宣纸,伸手捧起那宣纸道:“清灵的字颇有大家之风。”
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唯有季清灵接过那宣纸夹在一旁,目光打量这众多的字道:“我们写的诗或许不够值钱,以义卖之名来让众人筹款,想来还是有可能的。”
“这、这能行么?”朱家嫡女犹豫道。
“试试便是,左右我们都自个捣鼓着玩,这些名家多是男子所作,姐妹兴许遇到伯乐,到那时一字值千金也说不定啊。”
虽是这般玩笑,可众人却各自认真起来,次日便在一处书斋里出售。
没成想宋磊带着一干公子哥很是捧场,不少字画都被买了去。
众女隔着窗看热闹,直至午后人散去,书斋掌柜捧着清灵的字画笑道:“虽听闻季家千金文采斐然,今日才有幸得见墨宝。”
季清灵略微讶异,未曾想书斋掌柜以高价收之。
一时之间众才女售字赠粮在都城旧传不断,都城不少公子纷纷效仿之。
平原之乱却在几日以后被平息,灾民被安抚拒都城百里之外的州县。
北党将士归京,梁将军战亡,首领竟是那先前被传已身死的新科状元郎。
犹记得城门大开之时满城欢呼,不少都城贵家子弟议论纷纷。
季清灵立于粥棚远远的看见那立于白马之上的人,久悬不安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那白马途径此处,一旁的众女或掩目张望,或细声谈论,都停下手中事。
“今日的粥还是需要照常备设,大家可别看花了眼。”季清灵出声逗趣道。
四周一片嬉笑,而后各自捧着茶水浅饮,好一会等围观人群随那白马远去。
“这新科状元郎比那唱戏的白面小生还要俊俏。”
“是啊,今个都城里不少贵女都出来。”
朱家嫡女放下茶盏笑道:“姐妹们,猜猜方才那状元郎向我们这看了眼,是在看谁?”
“我猜应该不是我。”
秦罗捂着帕巾,瞥了眼季清灵偷笑。
顿时众人目光看向这方,季清灵有些想逃离。
好在午时临近,众人看完热闹都各自回府,一旁仆人清理粮食数目,季清灵推开窗远眺这都城。
街道上的官兵少了许多,虽不知到底是何股势力暗中促使灾民动乱,可到底能被安抚应当是说明已经被控制。
本以为今年要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如今倒是松了口气。
黄昏之时,季清灵乘轿回府,途径长桥时人群太过拥挤而只得缓行。
“小姐,前面人太多,恐怕不好走。”门外小厮汇报道。
季清灵理了理裙裳道:“无碍,绕道而行吧。”
“是。”
待轿子停在府门前时,外面已然暗了不少,远处天际晚霞忽明忽暗显然就要被夜幕笼罩。
婢女候在一旁,穿过长廊,老管家上前道:“小姐,元大人来访。”
“元大人?”季清灵未曾多想的问:“哪个元大人?”
老管家低声说:“就是治平原之乱的元大人。”
季清灵突的停下,侧身看向那方大堂道:“那元大人正同父亲会面?”
“是,老爷今日心情极好,设宴请小姐一同。”
这又是闹哪一出?
心中存有困惑,季清灵回房沐浴更衣,待梳发装扮方才赴宴。
那人一身深蓝色衣袍,神情瞧着有些消廋,不过精神仍旧极好。
“此乃小女。”季父神色自然,好似一点也不知晓都城流言。
季清灵侧身行礼,元川起身行君子之礼,两人再次入座。
席间除却两人谈论朝堂之事,季清灵几乎不曾出身,小口饮汤目光不曾探向那方一眼。
直至季父饮酒微醺离席,季清灵便欲起身,元川先行出声:“季小姐今日怎么不说话?”
“你如何从平原之乱脱身的?”
“我本以为季小姐会先述思念之情,未曾想却是如此公事公办。”
季清灵抿紧唇低声道:“你随行官员尸首都已被寻到,你是如何脱身而出?”
元川指间拎着酒杯笑道:“我因季小姐淌了南北争端这浑水,如今终于听见了句还算贴心的话啊。”
这人总是如此,同他说话总是谈不到一处。
“南北党私下争权,我作为一介棋子自然是以命相搏才有今日之风光。”
季清灵险些忘了眼前这人,他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救灾民。
元川放下酒盏,眼眸盛着细碎烛光望向季清灵,嘴角笑意更甚道:“说来还是多亏季小姐让我连升三级。”
“你这会公然来季府,难道是故意让朝堂两党盯上此处?”
“确实如此。”元川点头道:“从季小姐向元某散布平原将有大乱起,就该知道往后怕是同元某脱不了干系。”
“你……”
元川浅笑道:“元某所做可都是为季小姐啊。”
这人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怕是从答应处理平原之乱,就已经步步设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