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道:“贵人?道长莫非是指小子?”说着话,心里一直向下沉去。要知道真正的许琼已经死了,或者灵魂出窍不知到何处去了,而在皇宫之外,贵人这个字眼有两种涵义,一是指出身高贵的人,自己明显不符合,且不说自己只是一个丢官士族的公子,只看这除尘道人那一次失态,也决不仅仅是恭维话。而第二个涵义,则是指将来有巨大成就的人,既然真许琼不在了,现在只有自己这个假许琼,如果这道人真的有本事看出自己日后有巨大成就,那就只能说明自己是回不去2012年的大灾难中了。现在只是测度,还要看看除尘道人的意思。
除尘道:“公子有贵人之相,日后成就不可估量,贫道不知从何处修来此福,竟能得见。而这里有窗无门,则贫道的因果,也该应在公子的身上。”
许琼冷笑道:“是么,道长竟然如此说,许琼虽愧,却也无话可驳,只是许琼有一事不明……”
除尘讶道:“许?公子姓许?”
许琼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除尘又一副释然的样子,摆手道:“罪过,贫道又失态了。敢问公子有何疑问?贫道定不隐瞒!”
许琼自己也正在惊讶,心道:“他竟然还能看出我不该姓许?完了!这个家伙确实有点道行,若他说的都能应验,我这辈子……”心里忐忑间,竟然没在意除尘的说话。
除尘见许琼出神,只含笑不语。许琼这才转过念来,道:“啊?道长说什么?”
除尘笑道:“公子若有疑问,不妨直说。”
许琼收拾好自己的心态,照计划行事,冷笑道:“道长不是我,怎会知我前途光明?”
除尘一听许琼是在问道,不禁呵呵笑道:“问得好!公子不是贫道,怎知贫道不能知公子?”
许琼不禁一笑,原来庄子的名句竟然也可以反过来用,也确实对得上。不过既然有心要把眼前的道士折服一下,口中还是继续问道:“万物有表象,既然道长看小子是贵人,定是从精神相貌中看到端倪,可是世事无常,小子若一成不变,便不符道之根本,何解?”
除尘神色凝重,道:“相由心生,心便是道,由道而有心相,相虽变化不若道心守持恒一,又怎能非道?”
许琼道:“道若可道则非常道,然则小子听说精者身之本,两精之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心之所向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道。此道非彼道乎?”他倒是老想着难为这道士,所以也不管是哪本书上看来的俱都倒了出来。
除尘拈须呵呵大笑道:“道之一物千变万化,无物为道又无物非道,若以之为道则是道,以为非道则非道。一人悟得一道,百人悟得百道,天下人则有天下人数之道。至若鸡飞狗走,无一物不可视为道,纯看本心罢了。公子既如此问,想必有悟在心?”
许琼正色道:“稍有感触,虽不敢贻笑方家,小子却还想请教。”
除尘也不禁正色道:“公子请下问。”
许琼肃容:“敢问仙长,绝学无忧,何解?”
除尘脸色微变道:“绝学方可无忧。我教老君初时愿教化世人以大道,奈何此言一出立刻误解纷至,以老君愚误众生,实则大谬!老君之意在于断绝无用之杂学,方可直指本心,一念亦可悟道,然生存之学使人延续血脉,又何能断绝?是故此绝非彼绝,当绝必绝,不当绝者则务必发扬光大,若无人识字,又岂有《道德经》传下?此世间庸人自扰也!”
许琼这才证实了自己从前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对的,不由得轻松起来,轻轻一笑道:“仙长,道可修得?”
除尘道:“德修得,道修不得,仅仅悟得,纵观世间功法法宝,皆悟道之方,修心乃悟道之本也。”
许琼道:“悟道可否堪破世情?”
除尘道:“能。”
许琼肃然道:“若已堪破世情,则知本身无一物,若无一物,如何成道?”
除尘笑道:“道冲。”
许琼一拍桌子道:“好!”
除尘也笑道:“好。”
许琼道:“道长在上,小子有一事相求,报酬好商量。”
除尘笑道:“贵人有事,何需报酬二字,贫道以为,公子不数日即将远行,只是远行之前有些阻碍,若有些微小事,贫道或可帮得上忙。”
此话一出,不但许琼,周围四人也都露出惊讶之色。前面的话他们或者还听不甚懂,这句话却听明白了——这个道士会算,并且算的极准。
许琼讶道:“道长不愧是玄门高人,小子当初竟小觑了道长。”
除尘道:“高人不敢,其实贫道只是猜测。公子是贵人,前途岂是贫道可以看出,乃是公子的贵属下有即将远行之相,一猜而已。”
许琼激动道:“道长竟然可以看出未来之事!”
除尘拈须笑道:“公子对相术并不精通,所谓相,一时而已,变幻莫测,可相与不可相,也只在一念之间,换句话说,有的人可相,有的人不可相,此时可相,彼时不可相,其实能相的,百中无一,否则若人人能相,人人可相,国朝岂非要乱套了?”
许琼道:“不错,过去之事或有端倪,未来之事则是天地玄机,可遇不可求了。”
除尘道:“甚是,甚是。”
许琼朗声道:“小子有一事,或许有悖道德,若是别人,小子定会威逼利诱而为之,不过道长是得道高人,小子只好相求。”
除尘一笑道:“公子不妨明言,就算贫道做不到,也决不泄露半句。”
许琼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小子在这里住腻了,欲往老家济源县去住几年散散心,却不想老父老母一路跟随,受此奔波之苦,所以派了几位老兄去找位道友,用玄门之法劝劝吾父,比如什么大灾小难的,需趋避多远,父母命相不宜同行,如此这般,不知道长……”说到这里,不止他自己有点脸红,连四名亲随也似乎都有些脸红。
除尘视而不见,笑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过贫道看公子此行虽能如愿,却在路途上该多少有点小波折,纯系推测,所谓现世现报,公子有欺瞒尊长之嫌疑,只怕路上并不安宁。”
许琼叹道:“虽如此,也好象拼着三尺之躯。”
除尘道:“公子小小年纪,却志存高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贫道理当襄助。”
许琼喜道:“道长果真成全小子,不胜感激!”
除尘拈须笑道:“请公子摒退左右。”
李头等人一听这话紧张起来,却见许琼想也不想就冲他们摆手,只好遵命,一个个从窗中跳下。
除尘见四人走了,笑道:“请公子坐到床上来。”许琼立刻依言走到床前,盘腿坐下,心中激动澎湃的厉害。
难道这道人要教自己武功?这可是再好也没有了。
道人见许琼面色激动,轻笑道:“公子不要紧张,贫道要传授给公子一门心法,此法虽不外传,可是公子是贵人,顾不得这许多禁忌,公子,你毫无内功根基,贫道顺便与公子开了此窍,路途上再按照此书记载慢慢练习,莫说贵人不应有难,便是有些小差池,也尽可以应付得过。”说完,从身上拿出一本薄薄的书放在床上。然后道:“屏除杂念,一心只想此处丹田穴有熊熊烈火喷薄而出。”
许琼自然照做。什么抱元守一、眼观鼻鼻观心之类的,书上有过,他自己也编造过,一一照做。
不一时,心里平静下来,只想着丹田处有烈火勃发,忽然觉得头顶一片清凉,如醍醐灌顶般倾泻而下,顿时晋入了内观境界,觉得丹田处有一股清凉之气与头顶相对而行,霎时融合如一,紧接着清凉之气仿佛变成了一条细线,再沿着经络缓缓而下,周身转过一圈,再过丹田时便觉得那线稍微粗了一点,速度也有加快,不由得欣喜莫名,知道定是道士帮助,给他行了个开顶大法之类的东西,否则怎办得到?
就这样昏昏沉沉,一心只感觉着那条清凉的细线在脉络中游走,浑然不知其他。
----------
不知过了多久许琼忽然心中猛一清醒,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舒适异常,还没睁眼,便听见雨宁和彩虹似乎在自己身边低声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心中大急,心想这武功练了还不如不练,竟然原来可以听见的声音现在却听不见了。再感觉到自己脉络中那条细线在缓缓游动,忽然想到武侠小说中常有“功聚双耳”什么的,也不明白运作道理,只好心里想着真气都往耳朵边聚集,试了几次不成,正难受间,忽然那真气却听了他的使唤,刹那间就聚到了双耳旁边。
许琼只听自己耳朵边“轰”的一声,随即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雨宁和彩虹的说话:
“依我看,还叫李大娘子找个大夫过来吧,一觉醒来怎会浑身软软的?不会是夜里受凉……”
“不是啦……倒没有别的什么,只是初起床时觉得软软的,慢慢的就好多了,你看,你看,手还很有劲了!我才不要看大夫,一个大男人摸我的手,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唉!我也不多说了,等下见了公子不要乱说就好,省得叫他担心。我知道你们都开始讨厌我了,公子前几天说要找个人把我嫁出去……”
“啊!可是咱家的规矩……”
“别什么规矩规矩的,我是大丫鬟没错,丫鬟可以换,再说我也不想以后做什么姨娘,又受气,又不能吭声,真把我嫁出去,做个大娘子也好……”
“你?嘻嘻……”
“留神!”
一阵盘子碗摔碎的声音传来。
“哼!这可是公子最爱吃的莲子桂花羹,哈哈!”
许琼忙道:“别慌,我今早不想吃饭了。”两女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打闹,然后渐渐声音远去了,却还没有停。
许琼一震,难道自己说话声音这么小,她们都没听见?睁眼一看,屋里哪有什么人在,再听,原来雨宁和彩虹隔了三间房子在说话,不禁大喜,原来自己可以听到这么远了,这可不像是刚刚练了一夜的成果,难道那道士还做了什么手脚,把他自己功力给了自己一些?又想想初次见面,哪会有这么慷慨的人。
想完了,自己默默的穿上衣服走出门去,登时心里大动。他自从几个月前摆脱了近视,看东西都清楚多了,那时已经感到非常激动,而现在激动更甚,因为就连树枝的摇晃,树叶的轻轻摆动都会有如此微妙的感觉,一动一静,都如此的血肉相连,不分彼此,而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细节,更是深深的进入他心底最深处,令他心血澎湃。
这已经不止是视力更好的范畴。
许琼忽然想到一句话:玄之又玄,众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