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手中正在摩挲的一张青铜虎头面具递给他,海谅向他含笑颔首,将那面具戴上。
“海大公子尚未见过旧主,今夜某带你见他。”
第97章 夜晤(5)
二人自玉带旧游楼后的木栈道上了岸,麒麟面具男子侧身在前引导,海谅便紧跟在他身后到了三层的丙字号房。
房内温暖如阳春三月,一名青袍男子戴着龙首面具倚坐在暖榻之上,一手擎着玉盏,一手拈着一枚黑子正在对着棋盘沉思。
此人想必就是方才所说的旧主了。
“海大公子来了!”
那人转过头看向进门的二人,声音里有股子熟稔,仿似二人已认识很久了。
海谅却不敢托大,单膝跪地恭敬见礼道:
“海谅拜见旧主。”
他只见过麒麟面具人一面,之后的所有交流都以书信方式维持,“旧主”是玉带旧游的主君,但海谅从未见过其人。
海谅下意识地抚了一下戴着的虎头面具,他大概能从面具上的兽首推测出玉带旧游这个组织里的等级。
依大宸服制,龙纹仅有皇帝和亲王可用,麒麟为公侯驸马服制用纹,而狮虎为一二品武官补服纹样。
眼前的旧主为龙首面具,其次是麒麟面具,再次是海谅所戴的虎头面具,三人在玉带旧游中的上下关系已然十分清晰。
龙首面具人爽朗大笑,指着面前的棋盘道:
“海大公子切莫拘束,可愿与某在此秉烛手谈一局?”
海谅起身笑道:
“在下于弈棋之道上修为只是寻常,希望不会扰了旧主雅兴。”
边说边撩袍坐在对过,与龙首面具人一起收拾了棋盘,自执了白子重新摆开架势与他对弈。
他心里有一丝疑惑,总觉得眼前的龙首面具人声音和体型更像曾经见过的麒麟面具人。
但因是初见“旧主”,自然心里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丝毫不敢表露出心中怀疑。
海谅放下一枚棋子,歉然说道:
“方才在下拜见皇帝之时,听到胡达胡大人已过世,失去一员得力干将,在下为旧主扼腕。”
听到这句话之后,此刻坐在门边独酌的麒麟面具人在双肩剧烈颤抖了一下,但海谅并未觉察。
“京都中诸事,某在策划之初便让胡达负责战败羽檄的拟定和派送,东陵卫只在暗处操作,为的就是保住东陵卫和海大公子。
毕竟,传突伦进犯大宸的流言、东陵卫战败羽檄进京都坐实流言、联络朝中势力逼迫皇帝派援东山陵这三个步骤之中,东陵卫的战败羽檄是关键一环。
此计失败之后,某的第一个指令便是要胡达咬死战败羽檄是他一人策划的,与东陵卫无关。再令海大公子即刻发出八百里加急的胜利战报传入京中,绝口不认前番战败羽檄之事,便能全然保住东陵卫。”
二人第一次见面,海谅又是下位者,此情此景之下,海谅能主动提起的话题也只有胡达已死之事。
但对方回应这么多话,将前后的谋划取舍说出,句句都在暗示他对东陵卫的重视与维护。
海谅闻言只得急忙丢下手中棋子下了榻,再度下拜致谢。
他当然清楚对方将一切罪责都推给胡达是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小,而非是单纯地为了维护东陵卫。
毕竟将来他们要用东陵卫的时候更多,现在自然不会随意将他和东陵卫推出去。
但龙首面具人既然如此说了,海谅当然要做出万分感激的样子,这是同在一条船上的合作者之间的相处之道。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所幸他手中还有这么些心腹弟兄效力,当不至有胡达今日的遭遇,被主上作为小卒抛弃。
“某倒是对一件事很好奇”,龙首面具人抬手将海谅扶起来,请他坐于席上继续对弈,一面饶有兴致地问道:
“其时突伦已撤兵,我们既与突伦结盟必定不可伤他们,海大公子是如何做出这斩敌两千余首级的胜仗的?”
“最初在下也是颇为头痛”,海谅神色未动,将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轻描淡写道:
“也是凑巧,东陵卫这几年抓获的匪盗之中,够得上死刑的不少。大雪封山,每夜都有冻死饿死的流民,再加上弟兄们近些时日剿匪收集的人头,勉强凑出了上千来个。军报上便拟了两千之数。”
真实情况是杀了附近村镇的饥民,“杀良冒功”是大罪,他自然不会随意提起。
虽然与眼前之人是合作同伴,但平白在他人手里留下自己的把柄则十分愚蠢。
海谅也知道,龙首面具人既然能驱动胡达这个前兵部右侍郎作为他的马前卒,身份自然非同一般,死刑犯、流民和剿匪时收集的人头,合起来能凑出两千人这种说辞他自然不信。
好在虚报多报军功几乎是整个朝廷默许的操作,他如此坦诚说出来显得此番话可信,也会给龙首面具人留下真诚交心的印象。
龙首面具人闷声笑了。
“海大公子思虑缜密,又宅心仁厚,实在是大才,某得到如此臂膀襄助,实在很有福气。”
他对海谅和东陵卫的了解远超海谅的想象,自然能猜到以他们惯常的行事风格,这些人头的大半来源究竟在哪儿。
海谅既然不便明示,他也不会特地去戳破。
两人的合作仍然由他占据绝对的主导,眼下他手里捏住的几个把柄就足以控制海谅,这几件事只需要看结果,至于对方过程中做了什么,倒真的不必深究。
龙首面具人追着白子的布局,从容地以手中黑子步步紧逼,几步之内便有将对方困于局中的势头。
海谅的白子渐渐难以招架,每落下一个棋子都要思虑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