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确实看到了。
差役们接到的命令便是把胡达家眷流徙的消息尽可能让更多人知道,是以他们特别选择了最繁华的椒兰巷作为必经之路。
藏身在椒兰巷玉带旧游楼上的胡达,透过隐在树后的小窗目睹了整个过程。
也是在此处,他数日前眼睁睁看着表弟李三思代替自己被杀,今日又眼睁睁看着家中亲眷如此凄惶地游街,要被流徙西塞服苦役。
在事败之初他便知自己和家眷的下场,但能预知并不代表目睹到这样的下场还能平静接受。
在看到唯一的孙子、那不满周岁的幼儿在人群里无助哭闹时,他摧肝裂胆地哭嚎一声便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旧主,这……”
一名仆从装扮的中年男人见胡达晕倒在地,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坐在屋角的龙首面具人,他自始至终都平静地对着一盘残棋沉思,对胡达的反应充耳不闻。
“将他放到床上好生歇息去。”
龙首面具人口里吩咐着,自己则从椅上起了身,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从现在起,把他看严实了,除了这里,哪儿都不许他去。”
那仆从目光闪出惧色,忙低头应道:“是,旧主。”
忽地楼下一阵嘈乱,外间守着的仆从叩了叩窗子:
“突然有官差进来了,主上且躲一躲。”
一众人立即吹熄了灯,簇拥着胡达和龙首面具人躲入隔间的暗格。
孙老刀站在一栋河楼旁,楼上莺声燕语彩衣飘飘。
身旁几个差役吞了几口唾沫:
“我说头儿,大人到底要咱们查个啥?”
再将目光留恋在楼上几个彩衣女子身上,娘的,真是好地方,可惜以他们的俸禄消受不起。
孙老刀把目光从楼上丽妆女子的身上挪开,正正脸色道:
“进去一间间屋子地找,看有没有人在用一种香,那香吸过以后让人全身无力,飘飘欲仙。”
几个差役的面色忽地不正经起来,哄笑做一团:
“头儿,进了这地方的人,哪个不是你说的那样啊?”
“那玩意儿可不一样,那是毒”,孙老刀跺跺脚,跟这帮大老粗怎么就是讲不明白。
“进去了之后,只要见到有人用鼻子吸的玩意儿,不拘是啥,都先给我收了。”
福宁宫内殿。
李宫令将一方玉盏递在太皇太后手上。
“这碗虫草紫河汤,冬日里润肺补气最好不过,您要趁热喝。”
太皇太后轻轻嗯了声,“这时气干燥,皇帝整日里心忧国事,难免会有虚烦萎靡的时候,你也送一碗给他去。”
李宫令躬身应声是,却没有立即走开,反而上前一步低声道:
“咱们安排的人,今儿已经在外头见到皇上了。”
“哦?”
太皇太后略有些意外,“昨个才定下的事,今日就遇上了?”
“也是赶巧”,李宫令说道,“皇上今儿出宫,好巧不巧就路她家院子,和她家中小弟遇上了。”
“这么说,今个两人还见过两次面?”
除了他们计划中的那次,竟然还与皇帝偶遇一次。
“是”,李宫令有些迟疑地说,“只不过,看今天皇上的样子,对她倒没有特别的兴趣。”
“哪有少年人不爱慕好颜色的”,太皇太后放下玉盏,“她那样的容貌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慢慢调教就是了,只要处处投皇帝所好,不愁他不上心。”
“这几日嘉和常过来,看到这孩子,我就想起先帝,他这个人,幼年遭了那些事……”
“太皇太后您……”李宫令惊呼。
太皇太后摆摆手,“不提那些乌糟事,其实哀家主要是怕皇帝因为林宜秋,在别的女子身上没了心思,要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就随他去了,可他是皇帝,皇帝必须要有子嗣龙脉传下来。”
李宫令这才明白太皇太后话中所指,先帝只育有一个女儿无法继承皇位,这才有了当今的皇帝登基的机会。
可是,新帝登基,这皇宫换了主人,嘉和公主这位原本的金枝玉叶,就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是以才在太皇太后面前刻意讨巧。
“婢子听说,从前嘉和公主也是个骄傲张扬的性子,犹擅骑射,如今……”
太皇太后道,“嘉和这孩子太多心了,皇帝是个仁厚的,从前就和她感情好,现在也不会苛待她,但她自己非要如此……”
她摊摊手不再说话,神色有些黯然。
李宫令见状,忙凑趣道:
“有太皇太后这样菩萨一般的祖母在,他们都是有福气的孩子。”
太皇太后笑着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哀家心里也是急了,昨儿个沈迟在宫里奏报,说起那些脏药,皇帝竟是全没听过,他这个年纪,哀家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宫令也抿抿嘴,昨日沈迟说起蛇床子、淫羊藿之类的药,皇帝竟然一脸懵懂地追问“是毒药吗”,她自己站在一旁也是笑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