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亮的童音在熙熙攘攘的人生中分外清晰。
是阿侯?
皇帝和乔公山对视一眼,再度往楼下看去,那少女满头青丝杂乱地披散下来,正捂着脸低声哭泣。
她头顶上束发的木兰青缎带此时被马背上的张运握在手里,张运一面和众小厮嬉笑着,一面将手抚向女孩子头上的发丝。
一旁的阿侯怒极,跳起身子一把夺下张运手中的缎带,又将女孩儿拉向自己身后。
张运本就在京都这一带横行惯了,今日竟然被一个孩童下了面子,不由恶声恶气地揪着阿侯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阿侯毕竟只是个孩童,手脚在空中不住挣扎无法使力,只得用两手不住向上抓来反抗,那女孩子也止了哭声,求张运将阿侯放下。
路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楼上的人也透过窗子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一时之间议论呼喝之声响了一片。
皇帝一眼看见人群中有几个熟悉的侍卫面孔,在人群涌动之下巍然而立,待要发出讯号让他们出手阻止,却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
“北司衙的赵大人来了!”
他回过头,正看见承晔一脸四平八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又将目光挪到街上,果见张运立时松了手,将阿侯丢在地上,自己一脸惶惶,带着小厮逃也似的走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德昌记二楼看热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几个人又伸长了脖子四处逡巡,找方才有人喊的“北司衙的赵大人。”
有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那赵大人将他吓跑了?”
有人则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那赵大人是他老子的顶头上司,一直与他老子不对付。”
议论声里还夹杂着几声哄笑,“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一物降一物哪。”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承晔,只见他摊摊手道:
“钱石那事,已经够热闹的了,我可不敢在这里英雄救美,反正喊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见楼下阿侯已经在地上爬了起来,沾了一身尘土,那少女一边抹泪一边替他拍打灰尘,皇帝向乔公山努努嘴。
“你去买些点心送给阿侯罢,朕方才……”他咧咧嘴,“方才欠他个炮仗呢。”
乔公山起身下楼,片刻之间便见到他手中捧了几提点心果子朝那二人走去。
一时间也没了坐下去的兴致,皇帝向着楼下仍然静默屹立的几个便装侍卫打了个手势。
与承晔下了楼后,便有侍卫将停在街边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门口,让皇帝上了车,承晔自骑马回卫府。
乔公山也将手里的点心盒子交与阿侯,快速辞了别跟上了马车随行。
皇帝挑起车帘问道:
“大伴,那么多人排队买点心,你使了什么办法,下了楼就买到了?”
“我顺着卫大人的话往下说,跟掌柜的说我是北司衙赵大人府上的”,乔公山咧嘴笑道,“掌柜立时亲自给我包了几样招牌点心。”
皇帝放下车帘却冷了脸,心道:
“赵思齐平日里老实,在外官威也不小。”
车帘外的乔公山却下意识地往后看了几眼,见木兰青袄裙的少女和阿侯仍然站在原地望着他。
他回过头来,摸了摸心口嘀咕道:“邪了门了,怎么老觉得她认识我们似的。”
第119章 亲眷
阿侯望着那驾不起眼的灰蓬马车走远,直至湮没在人流之中,又催了身旁的姐姐一句:
“姐姐咱们回去罢。”
着木兰青袄裙的少女仿佛想什么入了神,听见弟弟催促才恍然道:
“好,咱们回家。”
临转身之前,她将一双妙目望向不远处一名皮肤白净的年轻人,那人向她微微颔首之后也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此时,她听到远处一阵嘈杂的锣声疾响,身旁的人群也向锣声响起的方向聚集过去,她拉着阿侯的手也被人流裹挟着过去。
几个差役服色的人在前以铜锣开道,一个大胡子差役紧随其后大声重复喊着一句话:
“逆犯胡达,身犯死罪,先将其家中亲眷四十三人向西流徙一千里,终生服苦役,不得回返中原。”
在他身后便是一队蓬头垢面的罪犯家眷,他们在寒冬里只着了破旧的棉衣,每个人都身戴枷锁镣铐,男女老幼个个低着头神情木然地往前走,最小的孩子尚不足周岁,被周围的阵仗吓得大哭,一名妇人低垂着头抱着那幼儿,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停下,随着人群麻木地前行着。
“听说这个胡达把家人抛下自己逃了。”
“也不知犯的什么事,流徙一千里,还是在西边,想来犯的也不算啥重罪。”
“你看这群家眷,虽然穿的破了些,好歹都有棉衣呢。”
坐在马车中的皇帝和承晔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承晔笑着向皇帝拱了拱手道:
“向西流徙一千里这种恩遇,想必是皇上的手笔。”
沈迟可没有这个权限,主动减刑更有可能被人诟病同情案犯。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权作回应,“这么大动静,也不知在逃的胡达会不会听到看到。”
承晔眯了眯眼睛,“他一定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