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摊后面是入村的一条略宽一些的土路,偶尔有归田的路过的人,还会跟摊主老夫妇寒暄招呼。这时路上吱吱呀呀出来一辆牛车,上面坐着驾车的是一个面色枯皱干瘪的老头,车里坐着一个长相和打扮差不多风格的老妇,两人身上穿的衣裳是簇新的,与发黑的肤色浑浊的老眼一对比,显得很是土气。
摊主牛叔冲他热络地挥挥手,“老常,来碗汤喝?”
驾着牛车的常老头一笑摆摆手,“不啦不啦。”
鞭子在空中一抖,牛车缓缓转了个弯拐上官道向东而去。
两个打柴的年轻人此时从常老头身上收回目光,向摊主嗤声道:
“牛叔,老常的三小子发了,人家这两日每天都去府城里吃大馆子。”
牛叔牛婶愕然对望,忽地想起早晨那个常家小三子的朋友,三十文的饭钱还价到二十五文,一点都不像是发了财的样子啊。
另一边的妇人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她此时眼睛闪闪也插了一嘴:
“谁说不是呢,乡里乡亲的,小三子这次回来都不搭理我们了,听他娘说,这小子坚持要一个人住在半山腰上的老宅里,不往家里住,嫌脏。”
棚里一时又爆出一阵哄笑,但笑声里并不全是嘲笑,还有一丝羡慕,或者还有一点点的莫名的妒忌。
“从昨日里开始,村里来了不少人,都是奔着常家小三子来的,听说都是从土奚律过来,跟着老板做了大生意。”
打柴的男人接口说道。
“啥生意这么赚?”这次接话的是范将军,他从这句闲话里听出了些别的味道。
这次两个打柴男人都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打量这几个陌生的过路客,看来都是猎户樵夫,或者是出来行商的也说不定。
“自然是贩粮食贩马了,如今这样的生意赚钱,小三子他们掌柜就是在土奚律做的这个。”
果然。
范将军心里一阵悸动,但面上却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他啊一声点了点头,“看来是没错,大伙都说粮食和马能挣钱。”
随即又笑了笑补充道:“还当这人做的是什么不好的生意呢。”
食摊里众人又是一阵笑,摊主老夫妇还彼此对视了一眼。
之后打柴的两个男人吃完结了账,自背着柴堆往村里走。那妇人在说到常家小三子发财的事之后更加暴躁,打孩子也打得频繁了些,但摊主老夫妇显是对这一幕习惯了,从头到尾仿佛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一般。
范将军也带着随从付了账离开,之后妇人也拖着男孩子走了,食摊顿时空了下来,牛婶这才看了牛叔一眼说道:
“你是不是也觉着,这伙人跟清早时候过来的那伙人是一起的?”
外乡口音,虽然扮作本地人,但那气派动作都不像是村落里的人。他们夫妇俩毕竟是在官道旁做了半辈子生意的人,见识过的人太多了。感觉到那丝异常的时候,夫妇二人恰好彼此对上眼。
牛叔嗯了一声,“我发觉他们这两拨人都对贩马很感兴趣,一提到马就紧张,早上那群人还套话,问昨日里经过的那一大群马。”
蹲着烧火的牛婶圆胖的脸上一双眼骇然瞪圆,“可别是打劫的贼人吧?”
听到这话,牛叔也一脸惊愕,好像不应该认同,但是又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伙人看起来还真是凶巴巴的……
直到之后回忆起来,牛叔牛婶夫妇才发觉,当时他们的直觉曾如此贴近那件即将发生的大事。
…………
夜已很沉。
几个黑影无声地掠过村落旁的田垄,向前方的山头疾奔。
青草沙沙,虫鸣连连,裤脚很快被草叶上凝聚的水汽打湿,紧紧贴裹在身上,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下扼住了脚腕。
“停。”
黑暗中一个声音忽然说道,他率先停下脚,身前身后的同伴闻言也一同停住脚。
“将军……”有人开口道。
范将军望着不远处黛色的山峦,接近山脚的院落中有点点荧光撒漏出来,是住在那里的人家上了灯。
“这村子不对。”
不对是一种直觉,基于他置身行伍小半生以来多年在险境中的历练和经验,直觉没有实据,或者大约也不需要实据。
随从的同伴都是多年跟随他的下属,能听懂他所说的不对隐含的意思,没有人提出质疑。
“我们回去。”范将军道。
数十条黑影如同洒在田上的墨珠,被风一吹向一个方向分散疾动,很快消失在画纸边缘。
在这幅画纸另一端的边缘,有两个黑点始终隐藏在青黑色的草坡后,此时他们仿佛从地上长了出来。
“还真让你料中了,大小姐。”黄岐有些憨厚的声音响起。
宜秋并不回答,只是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
黄岐对这个女孩子的叹息有些不安,因此又道:
“所以大小姐,他们为什么不去院子里探探呢?”
只是有意做了些事,引导着村民们有意说了出来给那群人听,果然便把人引过来了,结果到了半途竟然又回去了。
“他们大概只是猜想是有贼人劫走了马匹,认为那贼人就藏在常三的院子里吧。”宜秋道。
今天在途中发起的攻击全部都是在对方发出了进度标记之后,青冥山上这群人收到今天的进度标记,会相信只有昨天应该到的第一批马出了问题,后面的批次都还是安全的。
这样,就能至少在今天、甚至明天暂时将这伙人稳定住,两天的时间,对于之后要做的事来说,时间很充裕了。
黄岐揉着下巴上的短须神色疑惑依旧,“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吗?对他们来说,毁了这一片村落,也没什么难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