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疾步走过之时,也不由驻足片刻,贪看了几眼。
偏殿内花香氤氲,太皇太后着了家常的桂子绿蹙金绣凤尾夹衫,正在修剪几支新折的杏花。
皇帝行过礼也凑在她身旁看花,自己又感叹:
“也是常见的花,不知怎么,放在祖母院里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花时有序,一年里统共就开这么一个月,自然是要使劲力气开得好开得艳,能让皇帝这样的大忙人停留那么一时半刻来看它,也是它的造化了。”
太皇太后神色一如往常般慈祥娴雅,但这句话总让皇帝心里一阵怪怪的。
殿内摆着几样皇帝喜欢的点心,李宫令亲自斟了茶。
皇帝一边吃茶,一边将几样点心都尝了几口,祖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看起来似乎十分闲适,但皇帝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同,自己说不上来。
桌上还放着一个手掌大的琉璃瓶,内里清透的水中有几瓣淡粉的杏花浮浮沉沉。
皇帝拿在手里把玩,隐隐能闻到清甜酒香,打开瓶口的软木塞,酒气和花香浓重涌上鼻尖。
“皇祖母,这是什么?”
太皇太后看到皇帝手中晃着的琉璃瓶,仿佛刚想到什么一般回答道:
“这是杏花醪,用杏花和甜酒窖制而成。”她转头寻找李宫令。
“是李宫令他们家乡里传下来的时令吃食。”
“杏花醪,名字倒也别致”,皇帝端详瓶中的花瓣片刻,道,“朕来尝尝。”
也不待李宫令四处找酒盏,皇帝仰头就着瓶口喝了一口,在口中品咂一番点头笑道:
“别有风味,难得酒香中有杏花香气。这酒适合女孩子喝最好不过了,毕竟美人都能呵气如兰,满口酒气总有些煞风景。”
门外传来噗嗤一声轻笑,皇帝见李宫令已经不在殿内,想必此时正在门外站着。
心道这话很好笑吗,竟让她笑出声?
身前太皇太后只是微微一笑,认真看着皇帝,目光中隐隐疼惜。
“皇帝近日来清减了不少。”她道。
皇帝并不否认,面色些许黯然,“北有强敌,朝中未稳,手中无兵,如之奈何?”
虽然是血缘上的至亲,但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人骤然就成了至亲祖母,他无法将她当做真正的至亲看待。
他在自己的祖母面前本能地有一重戒备,言谈间避重就轻,真假参半。
太皇太后对他的戒备似乎浑然不觉,凝眉沉思间口中徐徐道:
“哀家是个平庸妇人,为政上的东西皇帝还是倚重可信的臣子们来参谋就好。”
又觉得似乎这样的回答有些敷衍,没有真切的关怀在里面,遂又说了一句:
“皇室宗亲与有权有兵的臣属之间联姻如何?”
太皇太后的话只是随口建议,眼下执掌西南路军的林世蕃膝下只一个独女,掌握着东陵卫的东海公海鸿蒙的嫡子也在弱冠之年并无婚配。
皇帝眼光一闪,“联姻,确实是最直接凑效的法子。”
第158章 花事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祖父明宗皇帝子嗣凋零,莅王和先帝相继身故之后,如今只剩下一个延陵王。
至于明宗之前的宗族旁支,如今也多半没落,这样的宗室女、宗室男与权臣结亲,就显得略有些寒酸了,那些权臣未必会看在眼里。
思绪纷乱间皇帝仍然想到同样身为西南路军继承人的权臣之女林宜秋,心想若无祖宗旧制,娶了她之后,当前的困境岂非迎刃而解。那才是既解决了困境,又皆大欢喜的如意事。
转念又想到,她或许不认为这是如意事,她在意的另有别人。
一念至此又觉得胸中沉闷抑郁,一时苦笑道:
“联姻是好法子,可惜咱们没有合适的人,难不成还让嘉和公主去?”
太皇太后听到嘉和的名字也有些意外,思忖半晌喃喃道:
“嘉和她……也未尝不可啊!”
毕竟是先帝的女儿,而当今的皇帝,却非是先帝之子,这样的公主身份就不那么金尊玉贵了。
她的话音方落,便听到殿外嘡啷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了。
皇帝心念电转叫声“不好”,人也跟着冲出殿门外。
果见嘉和公主呆呆站立在廊下,身周的地面上四散着跌碎的瓷片和木盒。
李宫令并几个宫女跪在地上小声道:
“公主殿下来给太皇太后送东西,听到皇上在里面,不便进殿打扰。”
皇帝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笑声恐怕也是嘉和的声音。
太皇太后此时面色沉静,只柔声唤道:“嘉和……”
嘉和低着头,脊背扔挺得笔直,她肃容垂手,敛衽恭敬一礼,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娴雅。
“皇祖母,皇上,是嘉和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