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去吧。”裴卿卿还惦记着麻姑和扈三他们受伤的事情,缓了缓情绪,冲着陆淮安和宋厉说道。
宋厉和陆淮安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异议,跟在裴卿卿身后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陆淮安将皇上派人来兴平的事情说了一遍,宋厉脸色微变,他表情凝重的看着陆淮安,“你将那些人都诛杀了?”
陆淮安肃容颔首,直直的看着宋厉,“庞进武不该逍遥法外。”
宋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与皇上正面对上,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你让我再想想。”他沉默片刻后,冲着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算是默认。
“宋推官的手受伤了?”沉默中,裴卿卿忽然问了一句,原本宋厉一直有意挡着自己受伤的右手,但此刻因为皇上的态度乱了心神,倒是忘记了这回事。
“已经上过药了,不打紧。”宋厉看了裴卿卿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裴卿卿应了一声,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不能再让他下厨了。
回到裴宅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裴卿卿先去了耳房看麻姑,她是胸口中刀,已经上过药,此刻正昏迷着,额头布满汗珠,巴掌大的小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裴卿卿在她身边坐下,取了帕子,轻轻的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娘、娘……”麻姑察觉到有人靠近,嘴里突然无意识的呢喃起来,然后一把抓住裴卿卿的手。
她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心里又渴望,裴卿卿一时之间竟无法挣脱。
直到陆淮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隔着衣袖,在麻姑小臂上轻轻攥了一下,麻姑就脱力松开了裴卿卿的手腕。
“没事吧?”看着裴卿卿有些发红的手腕,陆淮安蹙起眉,担心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摇了摇头,随后反问,“扈三他们如何?”
陆淮安道,“除了扈三中的是箭伤,其他几个人跟麻姑一样,都是刀伤。请了附近的大夫看过,生死各一半。”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这着,面容越发肃穆,“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陆淮安没有接话,却是问起,“一夜没睡,可是饿了?我让人去镇上买些早膳回来?”
“不用了。”裴卿卿拒绝,“厨房里还有些蔬菜和米,我去煮罢。”话落,她又交代了声“帮我看着麻姑”,才朝外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快步朝外走去,眉心始终不曾舒展,很久后,才在床边坐下。
裴卿卿到厨房后,先是烧了几大壶的热水坐在了红泥小火炉上,然后才开始熬粥,蒸包子,调制小菜。
她做事向来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煮好早饭,然后唤了扈十七将饭菜分给下面的斥候。
她则端了一份早饭往西偏房走去。
西偏房中,宋厉还在想他能为陆淮安和裴卿卿二人做到何种程度,听到敲门声时,他轻磕了下眼皮,停顿了片刻,才起身去开门。
“宋推官,这是您的早膳。”瞧见宋厉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裴卿卿自觉的站在门槛外,将托盘递给他。
宋厉却没有接过托盘,而是侧了侧身子,看向屋中的圆桌,冷声道,“进来罢。”
裴卿卿只得进了偏房,将托盘放在桌上。
“宋推官若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打算离开。
宋厉喉结咽了咽,忽然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裴卿卿知道宋厉指的是什么,她凝了凝目光,望着他的眼睛道,“我相信宋推官你永远不会站在公正的对立面。”
言下之意,她不求他顶着皇上的压力和她站在同一条线上,也不怪他袖手旁观,只要他不助纣为虐。
“更何况,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话落,她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到厨房,她端起提前分出来的两份早膳又回了耳房。
“大人,过来用早膳吧。”她将托盘放在圆桌上,低声交代陆淮安。
陆淮安起身走了过来,先用裴卿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一面落座,一面问道,“宋厉的那份,已经送过去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然后抬步朝床边走去,她弯下腰探了探麻姑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先用早膳吧,伤口中刀没那么快醒过来。”陆淮安侧头看向裴卿卿,温声劝道,见裴卿卿没有动身的意思,他眼底闪过一抹幽邃,又补了一句,“待会还有事要做,你得有力气。”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指的是什么,皇上一击不成,必然会有后招。
“嗯。”裴卿卿拧着眉应了一声,又帮麻姑擦了一遍手心和颈子,才朝桌边走去。
用完早膳,快到中午时,裴宅果然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大理寺卿,他身着朱红色的官袍,甫一露面,便指名要见刑部推官宋厉。
扈十七闻言,客气的要请大理寺卿入内喝茶,大理寺卿却一摆手,冷着脸拒绝,“本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还请小哥将宋推官请出来。”
“如此,那就请孙大人稍候片刻。”扈十七拱了下手,往西偏房走去。
不多时,他和周元一左一右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宋厉出来了。
“宋大人,你这是?”大理寺卿看着宋厉仿佛重伤在身的模样,迈步上前关心了一句。
宋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下官参见孙大人,劳大人担心,只是些小病小痛罢了。”顿了顿,又问,“不知大人此番特意赶来兴平寻下官,所为何事?”
大理寺卿皱了皱眉,道,“是皇上让本官来接宋大人你回京的。”
“哦?”
大理寺卿皱了眉,解释道,“昨日夜里,大皇子府遭刺客突然袭击,大皇子一条胳膊险些被削断,如今正危在旦夕……宋大人以往的断案能力颇为出神入化,皇上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因此,特意派了本官传旨,请你即可回京,不得延误。”
“原是如此。”宋厉又咳了几声,然后道,“可我现在这身子大人也看到了,只怕是不能骑马和你们同行,可否通融通融,帮我雇辆马车?”
大理寺卿听宋厉这般要求,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轻轻的撸了把胡子,道,“宋大人就不能坚强点,坚持坚持?”
“倒也不是不行。”宋厉咳嗽着妥协。
大理寺卿正要松口气,宋厉又道,“只是下官担心,届时到了京都,怕是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大理寺卿只能妥协,吩咐身边的御林卫去准备马车。
御林卫的办事效率极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宋厉上车前,将周元叫到了跟前,当着大理寺卿的面吩咐道,“我此次回京都办案,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兴平,这些日子,你要好好帮着裴令使将案子早些查清楚。”
“是,大人,奴才明白。”周元含着泪答应。
“宋大人,我们该启程了,皇上和大皇子还等着你。”大理寺卿突然出声,在旁提醒,似乎很不愿意宋厉插手徐家的案子。
“是,孙大人!”宋厉对着大理寺卿倒也客气,应了一声,就朝御林卫赶着的马车走去。
一行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去。
扈十七在原地立了很久,才朝耳房走去。
“人已经走了?”陆淮安握着一盏茶反问。
扈十七道了声“是”,然后将方才发生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将.军,宋推官他妥协的这般快,会不会有些反常,引得皇上对他不利?”
“不会。”陆淮安笃定道,“像宋厉这种纯臣,皇上对他的信任度可能比他身边的近臣还要高。”
扈十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陆淮安忽然又问,“那个暗卫的事情查的如何了?扈三手下的人可有回信?”
扈十七摇了摇头。
陆淮安紧皱着眉头道,“催一催吧!”
扈十七应声退下。
裴卿卿在他走后,正要开口和陆淮安说话,这时床上的麻姑突然发出一声嘤咛。
裴卿卿立刻吞了将要出口的话,往床边走去,“麻姑,”她焦急而又短促的叫着她的名字。
麻姑极其艰难的掀开眼皮,朝着裴卿卿艰难一笑。
她的笑容苍白而又欣慰,仿佛极为庆幸裴卿卿没事一般。
“参片,”又过了片刻,她气若游丝的吐出两个字。
也就是裴卿卿离她距离极近,才能听见,她朝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放在五斗橱上的药箱里翻出参片,送进麻姑口中。
有了参片的支撑,麻姑隐约多了几分力气,她冲裴卿卿道,“药箱里有金色的药瓶,里面是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的金疮药。”顿了顿,又道,“黑色药瓶里的是小还丹,白色药瓶里的是大还丹,都需要用酒冲服,可以吊命。”
“我明白了,”裴卿卿颔首。
麻姑松了口气,一闭眼,又晕了过去。
裴卿卿在床边坐下,先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取出药箱里的金色药瓶,重新帮她包扎了一番伤口,跟着,又拿着三瓶药朝外走去,将用法告知给了扈十七。
这样,至少能保住其他人的性命,等麻姑醒来。
她不知道的是,另一边,包括扈三在内的两人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不是裴卿卿及时送来的大还丹和小还丹,只怕熬不过两个时辰。
麻姑是在当晚再一次醒过来的,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趴在自己床边睡过去的裴卿卿。
“姑娘,”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裴卿卿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朦胧着一双眼,冲麻姑道,“你醒了,可是饿得很了,我去帮你那些吃的。”说着,就起了身,踉跄了一下,快步朝外走去。
麻姑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唇角微微的勾了勾。
跟着女主子,确实比男主子好太多了!
裴卿卿是有预感麻姑会在夜里醒来的,因此厨房的红泥小火炉里一直温着粥,端下来后,温度刚刚适宜病人喝。
“张嘴!”裴卿卿舀了一勺粥,稍微吹了一下,递到麻姑唇边。
麻姑有些不适应被人这般妥帖的照顾,她只喝了一口,便道,“奴婢现在有力气了,还是自己来罢。”
裴卿卿见她是认真的,也没坚持,将粥碗递给她,然后随意的起了个话头,“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麻姑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算是有,又算是没有。”
裴卿卿想,这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并且听着应该不怎么痛快,她暗道自己睡昏了头,正要截断这个话题,说些别的,谁想麻姑却先一步道,“我娘……她是在我八岁那年,因为不堪药王谷的清贫,离开了我爹和我的。”
“那你后来有找过她吗?”
麻姑摇了摇头,“没有,找到又能如何呢?覆水难收,有些事,永远都无法回头,有些情,也永远追不回来。”
“约莫是这个道理。”裴卿卿含糊的附和。
麻姑用完一碗粥,将碗放在杌子上,冲裴卿卿道,“姑娘回去歇着吧,粥碗我明早起来收拾。”
“我收拾吧!”裴卿卿说着,就起身端起了放着粥碗的托盘,往外面走去。
等她再回来时,却看到麻姑眼底有些泛红,她知道,她说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要喝水吗?”裴卿卿隔了一段距离,轻声询问。
麻姑没想到裴卿卿会再回来,她下意识的问道,“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裴卿卿没说话,走到圆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看着她喝完后,将水杯放在杌子上,然后问道,“能往里面挪下吗?”
麻姑恍惚明白了裴卿卿的意思,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空出外面半张床。
裴卿卿转身,将屋中的灯火吹灭了,又放下帷帐,才上了床。
“你若是想你娘,我可以让人帮你找找。”快要睡着前,裴卿卿语气有些缥缈的冲着麻姑说道。
黑暗中,麻姑许是觉得有了安全感,情绪也外放了一些,“好。”
她想,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若是有机会,去看看她过的好不好也成。若是过得好,那她就当以后没有这个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若是她过的不好,她暗中帮助她一番,也算是成全了这十数年的母女缘分。
说完这桩事,两人的呼吸都清浅起来。
陆淮安是在次日一早接到扈三手下人的密信的,他们已经查出了庞进武身边那个暗卫的底细。
陆淮安看完后,冷冷笑了一声,“庞进武倒真是狠。”嘴上说会帮暗卫照顾爹娘家人,可实际上却早就将对方一把火付之一炬,永绝后患。
“将那家人的尸骨和邻居全都带来兴平。”陆淮安吩咐扈十七。
扈十七答应一声,立刻下去传信。
陆淮安又在桌边坐了片刻,然后朝外走去,他先是去了正房,看到床榻上没有人睡的痕迹后,又退了出去,往旁边的耳房走去。
他站在耳房外,侧耳倾听了片刻,见屋中没有起身的动静,微微摇了摇头。
“将.军。”扈十七传完密信后,赶到陆淮安的身边,“裴姑娘还没醒来吗?那今日的早膳……”
“怎么,你还想让她日日给你们下厨?”陆淮安不怒自威的看了扈十七一眼。
扈十七立刻道,“属下不敢,那属下这就让人去附近的镇子上买早饭?”
“不必!”陆淮安拒绝,跟着又问,“厨房里还有米面和蔬菜吗?”
扈十七慢半拍道,“还、还有!”
“知道了!”陆淮安话落,拔腿就往厨房走去。
扈十七看着自家将.军轻快迅疾而又自信的步伐,脸上忽然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他抬步追了上去。
厨房中,陆淮安已经在拎起米袋子往盆子里倒了,他力气大,一股脑下去就是半袋子米。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扈十七看着整整一盆的大米,错愕而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问道。
陆淮安一面往盆里添水淘米,一面言简意赅道,“煮粥。”
“您不觉得这米太多了吗?”扈十七反问。
陆淮安往后退了一步,不悦的看着扈十七,“那不然你来?”
扈十七变了脸色,连忙摆手,“您又不是不知道,属下哪里会下厨。”
“那就出去!”陆淮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扈十七只得带着三分惶恐,七分不放心朝外退去。
陆淮安在他出去后,还特意将门给关上了。
厨房里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斥候和耳房里的裴卿卿、麻姑只知道,他们差点被那一声巨响炸聋耳朵。
惟有扈十七淡定得很,他第一时间去准备了皂角,摆放在了水井边,只等着自家将.军出来用到。
耳房中,裴卿卿和麻姑几乎同时坐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眼中只有一句话,谁又在炸厨房了!
“我去看看。”裴卿卿说着,便下地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