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扶着裴卿卿去了净房,服侍她简单将身子擦洗了一番,然后换了干爽的衣裳。
两人从里面出来时,陆淮安刚好端着锅巴粥进来,看到裴卿卿身上换了一身衣裳,他轻磕了下眼皮,低声道,“粥是温的,过来吃吧。”
裴卿卿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搭着麻姑的手在圆桌旁坐下。
陆淮安拣起托盘里的木勺递给裴卿卿,裴卿卿将勺子接过时,白到有些透明的指尖不小心从陆淮安食指上擦过,如羽毛轻拂一般,陆淮安看着她薄如蝉翼的面皮,心中忽然就燥热起来。
裴卿卿安静的喝着粥,用了两口才发觉陆淮安始终未收回去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一眼,顿时令她失了食欲,两人曾有过最亲密的岁月,只一眼,她就将他眼中的渴望看的分明。
裴卿卿停下进食的动作时,陆淮安就知道她勘破了自己的心思,并且极为膈应,他慢慢的收回目光,干咳了一声,跟着,又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茶一饮而尽。
“我出去等你。”他薄艳的唇上沾着点点濡湿,跟她交代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顿的出了寝房,久久都未收回目光。
“姑娘,你睡了一天了,再用些粥吧!”立在裴卿卿身后的麻姑轻轻劝了一声。
裴卿卿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底子的,她淡淡“嗯”了一声,舀起粥,味同嚼蜡的继续抿了几口。
一碗粥见底时,她放下了木勺,然后从麻姑手中接过温帕子,沾了沾嘴角,又净了手,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屋檐下,陆淮安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边那一轮圆月,裴卿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意识道,已经腊月十五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年节。
“怎么不披件大氅?”陆淮安余光瞧见裴卿卿衣裳单薄,立刻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担心,裴卿卿心口暖了暖,没有拒绝。
“大人今年年节会回国公府吗?”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她仰望着他坚毅的下颔问了一句。
陆淮安挑了挑唇,“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问出这几句话后,两人之间忽然只剩沉默。他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未陪她过过一个年节,每年都是她一个人守岁。
“今年我陪你……和英欢一起守岁。”良久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承诺道。
“不必了。”裴卿卿笑笑,“大人应该多陪陪国公爷。”
想到镇国公,陆淮安眼底多了一抹挣扎,他抿紧了唇线,未再开口坚持。
直到西偏房响起开门声,两人同时朝一身玄色长袍,将乌黑的发丝全部束起的宋厉看去。
“宋推官!”裴卿卿朝宋厉拱手,陆淮安则是点了点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嗯。”宋厉眉眼之间带着一抹冷峻,微微颔首,旋即,又凉声反问,“要跟来看看吗?”
陆淮安侧头看向裴卿卿。
裴卿卿的脸映着烛光,越发孱弱,但眼中的坚忍确如疾风下韧如丝的蒲苇,她带着几分力度又拱了下手,“请宋推官带路。”
怕在地窖里用刑会惊扰附近街坊,宋厉已让周元提前将人带去了附近山腰上,那处有座废弃的茶棚,倒是刚好用来刑讯。
“走吧!”宋厉向两人摆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在前面带路。
陆淮安则和裴卿卿并肩,跟在他的后面。
很快就到了宅子外,宋厉立在车辕旁,等二人都上了马车,他都撑着手掠了上去,钻进车厢,而后吩咐外间的扈十七驾车。
扈十七对进山的路熟悉的很,交代了车厢里的主子一声“坐稳”,就扬起马鞭,赶着车往镇子外而去。
车厢里一片寂静,出了辚辚的车马声外,再听不到旁的动静。
后来,沉默是被陆淮安的咳嗽声打破的,车辆里并无暖盆,委实有一些寒冷,裴卿卿抬手就要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陆淮安一把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裴卿卿皱着眉道,“大人不舒服,再这样下去,你会风寒的。”
“那又如何?”陆淮安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后,解释道,“我的底子比你好,便是风寒了,一碗姜汤下去也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胸腔却越发的难受,咳嗽一声接一声的。
裴卿卿听着,到底还是不忍心,将他的大氅脱了下来还给他。
接着,不等宋厉解下自己的大氅,陆淮安就张开回到自己身上的大氅,强硬的将裴卿卿揽进了怀中,低头看着她不悦的眉眼道,“这样就都不冷了。”
裴卿卿仰面瞪他,轻轻的挣扎,“你放开我。”
陆淮安哪里不知她是爱面子,浅笑着朝宋厉看了一眼,拍着她的头道,“听话,我们两的关系宋厉早就知道,他不会介意的。”
宋厉:“……”
沉吟片刻后,他朝外面唤了一声,“十七,回裴家。”
外面,扈十七慢慢的将车速放缓,回头问道,“宋推官,可是忘了带东西?”
宋厉沉沉的应了一声。
扈十七便又赶着车回程,好在并未走出多少里,不到一刻钟的时辰,马车又在裴宅停下。
裴卿卿在宋厉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当即,她狠狠的拧了把陆淮安腰间的软肉,然后趁他吃疼,钻出了车厢。
在她走后,陆淮安皱了皱眉,冲宋厉道,“你倒是热心。”
宋厉掠了陆淮安一眼,“你太霸道了。”
陆淮安:“……”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她霸道,只是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彻底拔出,实在太难。
宋厉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冷淡的又补了一句,“你这样会让她喘不过气,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陆淮安心里认可宋厉所言,但嘴上却是丝毫不让道,“宋推官这话说的倒像是与人恩爱情长过一般。”
宋厉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算他多管闲事!
不多时,裴卿卿披着自己的大氅上了车,车厢也不大,但她愣是挑了陆淮安的对角线坐下。
陆淮安心里不悦,尤其是当着宋厉的面。
但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外面的扈十七赶车。
扈十七答应一声,马车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远去。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慢慢停下,扈十七先行跳下车,然后掀开马车车帘,朝着里面道,“到地方了,几位主子请下车。”
裴卿卿和宋厉坐在外端,两人先一步下车,陆淮安则是落到了最后。
扈十七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担心的问了句,“将.军可是近来太过劳累?不如您再车上多歇一会儿?”
“不必了。”陆淮安拒绝,他看着宋厉和裴卿卿并肩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扎眼,哪怕有九成九成的把握确信裴卿卿不会对宋厉有心思,可万一宋厉耍什么阴谋诡计,诱惑了裴卿卿呢。
这般想着,他始终跟在两人身边。
裴卿卿察觉到陆淮安如有实质的目光,怕他再做出什么事,索性跟宋厉保持了一些距离。
宋厉察觉到裴卿卿的远离,夜色掩映下,表情越发冷漠。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棚,外面还是茶寮的模样,但里间却被改成小小的刑房,周元已经将暗卫和庞进武绑在了木加上,端等着自家主子动刑。
“将两人泼醒来!”宋厉一进入里间就进入了状态,他没有理会立在他身后的陆淮安和裴卿卿,径直吩咐周元。
周元答应了一声,然后提起一旁的冰水就往两人身上泼去。
先醒来的是庞进武,他是认识宋厉的,下意识的抬起头,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而后粗声问道,“这是哪里?看着不像是刑部大牢,也不想大理寺大牢。”
“这是兴平。”裴卿卿在庞进武开口前,先一步冷声说道,“就是在这里,你让人毒死了我的爹娘。”
庞进武听裴卿卿这么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爹娘?那不过是你的养父罢了,卿卿,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不、是!”裴卿卿骤然红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庞进武,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她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血肉。
“将她带出去。”宋厉察觉到裴卿卿的不对,回头朝陆淮安吩咐道。
陆淮安将裴卿卿眼中的魔怔看的分明,也怕她出事,强揽着她朝外走去。
里间再发生了什么,裴卿卿已经听不清,她坐在条凳上,手里紧紧的握着陆淮安递给她的一杯热茶,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桌面。
“卿卿,”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你既然选择了要让大庆律疏审判他,就将他交给宋厉,宋厉他心中颇有章法,绝不会辜负一个受害者。”
“我知道,”良久后,裴卿卿才冷静下来,她朝着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继续帮着她顺气,约莫过去半分钟后,扈十七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有几分凝重道,“将.军,不远处发现有一队人在靠近,似乎也是军中出来的。”
陆淮安听他这么说,顿时肃了容色,沉声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遥遥看去,似乎有二十来人!”
陆淮安沉吟了片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寒声吩咐,“绝不能让他们靠近茶棚,一里之外就将人拦截下来。”
“是,将.军。”扈十七领命退下。
裴卿卿此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朝陆淮安看去,试探着问道,“可是皇上的人?”
陆淮安点了点头,“应该是。”
“皇上不是已经答应了为徐家翻案,现在是反悔了不成?”
“兴许罢。”陆淮安道,他表面上顺承着裴卿卿,但心里却有着另一重猜测。
若只是为了徐家的事,皇上根本不必明着来,除非,庞进武手上还有别的秘密,他怕他挖出来,怕这个秘密会动摇大庆国本。
他可没忘记,他这位舅舅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这般想着,他侧过头朝裴卿卿道,“你先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此刻也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些冲动,并没有要求一起进去。
陆淮安见裴卿卿答应,立刻起身往里走去,他到里间时,宋厉正当着暗卫的面,将庞进武的头浸在水里,几十个呼吸后再拎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此时,庞进武已经落魄的像一条落水狗,暗卫也目眦欲裂,恨到了极点。
他眼中的情绪太过分明,以至于无需出口,陆淮安就将他眼里的意思看的分明,“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放过我家主子!”
“宋厉!”收回目光后,他轻轻的叫了宋厉一声。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宋厉却知道,陆淮安在这个时辰进来,绝对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告知他,这般想着,他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用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后,朝陆淮安走来,“有事?”他看着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示意他附耳过来。
宋厉虽则不情愿,但还是将耳朵贴了过来。
陆淮安将自己的猜测跟宋厉说了一遍,交代他尽量的往深挖。
宋厉沉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先出去了。”陆淮安将事情交代往后,便又朝外走去。
宋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慢慢的又有了一重章法。
“怎么样了?”裴卿卿见陆淮安出来,看着他问了一句。
她的手指紧紧的握着白瓷杯盏,陆淮安将她的忐忑不安看的分明,轻轻的动了动唇角,道,“今夜应该能有部分结果。”
他说的保守,裴卿卿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测。
一夜漫长过去,到天亮时,宋厉那边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扈十七却带着满身鲜血回来。
他一进门就单膝跪在陆淮安的身边,“将.军,那一伙有窥探之心的人已经全部歼灭。”
“我们的人可有伤亡?”陆淮安看着扈十七身上的鲜血,紧紧的皱起眉头。
扈十七听到自家将.军这般问,眼底浮现出一抹悲痛,沉声道,“折损了三个人,有七个人受了重伤。”
陆淮安眉头皱的越发紧,但口中却片刻不停的吩咐,“这边的刑讯已经到一段落,稍微留几个人就可,你先让扈三带伤者回去医治,让麻姑亲自来。”
“将.军,”提到扈三和麻姑,扈十七眼中的痛意越发明显,眼中已经带了湿意,“扈三和麻姑都受了重伤。”
“你说什么!”陆淮安一听扈三和麻姑都受了重伤,脸色也难看起来,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交代道,“麻姑一向是个妥帖的性子,就算受伤,身边也应该备着不少的药,先尽力保住这七个人的性命罢。另外,再调动一批斥候过来!”
“是,将.军。”扈十七领命退下。
带茶寮中只有他们两人后,裴卿卿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看向陆淮安,眼中带着一抹沉色,道,“皇上的反应很不对劲。”
“你终于察觉到了?”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皱起眉头,不悦道,“大人早就察觉到了?”
陆淮安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一时又想起英欢被掳走的那回,肃了脸色,与她道,“是我的不是,应该早些与你讲清楚的。”
“大人到底猜到了什么?”裴卿卿不理会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只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陆淮安轻轻的咳了一声,有意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酆太子?”
“酆太子……”裴卿卿咀嚼着这三个字,缓缓道,“有过一些耳闻,但并不十分熟悉。”
“是啊!自从当即皇上即位后,人人都对酆太子极为避讳。”
裴卿卿静静的看着陆淮安,等他步入正题。
陆淮安又回忆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爹是当今皇上继位时有从龙之功的臣子,因着这份缘故,我曾对当时的皇位争夺过程有过一些查访。”
“当今皇上他……之所以能赢酆太子,应该是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以往,我只是猜测,毕竟那是我的表舅舅,打小就对我很不错,算是我仅有的几个亲人。后来,经过你的事情,我也他也慢慢的淡了,如今才想来,他现在之所以这般忌惮庞进武被查,很有可能,当时设计酆太子时,庞进武是主要出力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会动摇国本的。”裴卿卿缓缓说道。 陆淮安目光一片漆黑的看着她,“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里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陆淮安顿时缄默下来,他用眼神示意裴卿卿,这件事不必告知宋厉。
裴卿卿也的确没有多嘴的意思。
“如何?”虽然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但裴卿卿还是起身,向宋厉行了一礼,恭敬的问道。
宋厉道,“人又不能弄死、弄残,庞进武和他的暗卫都机警的很,并没有吐露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嗯。”裴卿卿淡淡的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