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甜惨然轻叹，“巴中队这样果决的人，除了要来看燃燃，我想不出您送我来这穷乡僻壤的其他原因。”她摇摇头，“再没别的原因了！所有人，都把死去的挂在心里，活着的只是摆设，包括我自己！”

　　巴令池看着丘甜，记忆里的女孩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的，他心底叫嚣着疼痛，她却不是她！

　　……

　　丘燃的墓地在镇外不远处的松树林里，巴令池下车后每一步都非常沉重，丘甜紧抱着肩膀双手也紧攥着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树林，本就是当地居民给死者下葬的地方，有很多老式新式坟丘，丘甜走在前面，昨晚记忆里蘑菇山那些土堆和墓碑全窜进大脑了，她越走越怕，手指在掌心快扣出了血，也不觉得疼。

　　丘甜以前来这是身心疼痛，现在来这是恐惧、身心疼痛再叠加遗憾的哀伤。她的心她的痛，无人问津，所以她只能踽踽独行……

　　轰隆隆隆，没征兆地天空传来一声闷雷。丘甜似惊弓之鸟，马上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巴令池看到丘甜的惊慌，方意识到来这，他是强人所难了！他缓缓弓身，“丘甜，别害怕我在呢！”

　　巴令池去拉下丘甜双手，大掌轻拍拍她背，丘甜缓缓抬头看巴令池，大眼睛里已然蕴涵了一层层的水气。

　　巴令池看着瞬间面白如纸的丘甜，伸手想去拉她起来，一点滚烫的热泪很精准地砸在他手背上，继而钻进他皮肤随着血液流进他心房。

　　刹那间，巴令池心就滚烫了，他直接把丘甜拉起来，环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别怕，别怕！”他轻拍着丘甜背脊心里一个声音在叫嚣，他心疼她！即便她是丘甜，他的心都在不置可否的靠近她，以他不可言说的情愫，以他不可控的速度靠近她。

　　丘甜在巴令池怀里颤抖几秒，情绪平复僵僵站着，“巴中队，我不是燃燃！”

　　巴令池颓然垂下手，皱起眉看丘甜片刻，“抱歉！”他起身迈步，“换我走前面！”

　　“已经到了！”丘甜在巴令池背后凉凉一声。

　　巴令池止住步，目光四下逡巡，荒草丛生的松树之间什么也没有。

　　丘甜低低一句，“就在我旁边啊！”

　　巴令池回头，丘甜往自己左手边一指，“燃燃在这！”

　　天空忽然亮出一道闪电，丘甜整个人被闪电照亮，紧接巴令池看到丘甜手指方向，清水泥色的墓碑上女孩马尾辫校服照片、其下是红色大字“女儿丘燃之墓”，旁边小字就是生卒年之类的信息。

　　轰隆隆的闷雷声在他们头顶滚动而来。

　　巴令池电闪雷鸣里颇感诡异，两米之外面白如纸眼神空洞的丘甜，仿佛是经过雷电从那坟墓里走出来的！她与墓碑上的照片别无二致，站在那眼神呆滞望着自己形如鬼魅。

　　饶是受党教育多年无神论的巴中队，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景象，也是心头猛地一惊，手心凉了凉。

　　丘甜机械地转身，没看那墓碑一眼，往后走两步，去那水泥的坟丘旁边靠着跪坐下，手去轻抚那水泥的弧度，“我来看你了！”

　　丘甜现在背对巴令池，即便如此，看着她马尾校服的背影，他还是觉得相当别扭。

　　巴令池走到墓碑前细看，照片里的女孩与自己记忆深处的完全一致，她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很虚幻。他再细看，方觉得这水泥的坟丘，与树林里的土坟相比，就如丘甜家在镇上的院落，是格格不入的“豪宅”。

　　巴令池俯身去抚摸那墓碑、照片、文字，轻声道，“你才19岁啊！我以为给你留了字条，你高考完会给我打电话！”

　　“她没参加高考！”丘甜悠悠一声，仿似声音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

　　巴令池的角度不抬头，跟本看不见坟丘处的丘甜。

　　巴令池沉沉一叹，“你知道吗，从我电话号码给你那时至今，我都没换过电话号！只幻想着一天，你能来找我。”

　　“那纸条被妈妈撕了，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丘甜沉沉的一声叹息，“是去找过你的。

　　巴令池茫然地抬头去搜索丘甜的背影，他目光不再坚定，只是游移在马尾校服的背影上疑惑的发问，“你说什么？”

　　丘甜脊背僵靠在那低沉说话，“那年百年一遇的洪水，全省好多地方都被淹了，燃燃和妈妈吵一架后偷偷离家出走了，后来家里查她购票记录，知道她去了蒙北市。”

　　巴令池记忆里六年前那45有天死守大堤的抗洪抢险，必然是印象深刻的。

　　“那时蒙北到处都是部队抗洪救援，我们家在蒙北一个认识人没有，去蒙北除了要去找你，还能做什么呢！”丘甜没低低地说着，她没说“燃燃”也没说“她”，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本人发自内心的一声长叹。

　　巴令池手轻轻落在墓碑上，定定看着丘甜背影，“我在蒙北没见过她，后来呢？”

　　“笨想也是很难找到的，只凭一个人名，那么多部队、那么多人怎么找！”丘甜低下头，“自那之后，家里就再无燃燃任何痕迹了……”

　　轰隆隆一声响雷，巴令池如被雷击般手停在墓碑上不动了，他心心念念纠结多年的关键点，字条丢了？女孩忘记他？不想回应？原来都不是，事实是她来找过自己，并且就此消失于丘家。

　　雨滴迟缓散漫地落下来，看清早阴云雨貌似急切，听刚刚的雷电雨貌似猛烈的，可它真正到来那刻不急不躁带着点迟疑和柔和，稀稀疏疏的雨滴落落停停的。

　　这场雨像人的心情，巴令池以为见到丘燃的墓碑，会痛哭流涕、扯心扯肝的难过，然而没有，他只有往事终结的遗憾和此情成追忆的无奈。

　　细雨斜织里，巴令池最后看墓碑上的照片，回忆起自己说把下铺让给丘燃时，她澄澈清亮地望着自己，她足足盯着自己半分钟，巴令池当时感觉到自己心跳悸动加快了。

　　丘燃说，“谢谢解放军叔叔，等我高考完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