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她身上散发出的、异样的气息。
天空中雷鸣电闪不断。
她与这座城相连,这座城,这片天空也知晓她的情绪。
“不可能!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师雨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似只暴怒的母狮。
那柄冰雪之间破开城楼,缓缓地推入了城中,剑上的少女道:“我们迟早会有一战,与其等到回归神国之后再打,不如现在就分出胜负,省得几年之后去劳烦娘亲。对吧?妹妹。”
“谁是你妹妹?”师雨的衣襟之间,雷光浓郁得好似不灭的烈火。
剑至城中之后落地,雪鸢于剑上走了下来,遍地生寒,冬天提前来临,城中也飘起了细碎的雪。
雪鸢道:“你还不明白么,天下何其之大,像娘亲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把筹码都压在一张赌桌上?”
师雨有些相信了,但真相背后藏着的恐怖与恶意令她胆寒。
她问道:“为何你知道这些?”
“这是秘密。”雪鸢淡淡开口。这是必须隐瞒的秘密。
师雨道:“若真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娘亲的女儿,那我们之间战斗的理由是什么?”
雪鸢道:“棋子有三枚,但格子却是唯一的。”
师雨问:“三枚?”
雪鸢颔首道:“最后一个在南州,等杀了你我便去找她。”
这番对话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这场女帝陛下的宴会虽然隆重,但女帝终究年轻,各大宗门真正的大人物捧场的并不多,而这些大人物也并不知道,这对妙龄少女之间交谈的内容,后面所牵扯的存在,几乎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宁小龄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一些。
雷雀、雪鸢南州火凤?
“襄儿姐姐?”宁小龄不确定地呢喃了一声。
她再次看向她们的时候,心中可怕的猜想浮现,神色已然变了。
旁边同门的弟子从未见过这个冷美人般的小师妹露出这般惊诧的神色,好奇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只看着她目光闪烁,局促不安,似是想要随时离席而去。
天空中雷声不绝。
师雨死死地盯着对方,她的内心已然翻腾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些年,她在雷国的崛起几乎是奇迹般的。
她握着一柄苍雷之剑,劈出了一条所向无人的路,一路上千难万险,她却始终能险象环生,她相信,这是娘亲对于自己的考验和历练。
但此刻,另一个少女站在了自己面前,她们之间甚至可以姐妹相称。
那这一次,娘亲会站在哪一边呢?
天空中的雷声渐渐沉寂。
“打扰诸位了。”师雨思绪也渐渐沉寂,她对着在场的宾客歉意地弓了下身子:“今日的宴席恐怕要提前散了。”
雪鸢露出了微笑。
“陛下,这种寻衅般的战书不合规矩,不必理会。国书有言”有人起身劝道。
师雨竖起手掌,道:“不必了,这不是战书,这是家事。”
“妹妹好胆魄。”雪鸢笑了起来。
她的笑看上去妖魅而苍白。
“何处为战场?”师雨问道。
雪鸢道:“随你挑选。”
师雨微微挑眉,她本就是雷国的主人,得地利,若真由她选,气势上便先输上一筹了。
“若是你想,随你去雪国一战也未尝不可。”师雨淡淡说道。
雪鸢笑意更盛:“不若此时此地?”
“随你。”师雨应道。
宁小龄站在城门口,回身望了过去。
皇城之中,半城是雷半城是雪。
这等奇景却未能令她凝神。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对峙的背影,嘴唇抿成一线。
“小龄,怎么了?”说灵先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宁小龄轻轻摇头:“没事”
说灵先生道:“走吧,这场国宴不欢而散,无论胜负,那个雪国少女都得罪人无数的。”
宁小龄依旧有些恍神,她抬起头,问道:“对了先生,离雷国最近的,寄信的驿站在哪里啊?”
说灵先生问道:“你要写信?”
“嗯。”
“写给你的宗门?”
“是的。”
“没有必要,对于天谕剑宗,还是趁早了断为好,比你早到的那几位弟子,以后也会在中土扎根的南州太过偏僻,于修行于大道皆无裨益。来了中土之后,没人想要回去的。”
“大道”宁小龄用力摇头:“不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师尊”
说灵先生想起了她方才异样的神色,问道:“与那个雪国少女有关?”
“是。”宁小龄用力点头。
“好。那我让其余弟子先随着柳师叔回宗,我陪你去一趟书信驿站。”说灵先生应允道。
“多谢先生。”宁小龄道谢。
不久之后,身后的皇城之中雷声再起,如巨浪滔天掀起,整座雷国都好似在其中颤抖着。
这是一场近乎紫庭巅峰的对决,可惜没有目击者。
紫庭巅峰,哪怕是对于中土的修行者而言,亦是极其稀少的存在,每一位紫庭境的修道者,在各自的宗门中都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这也是那些大宗门愿意卖这个小姑娘面子的原因。
而那些真正迈入五道的修道者,也察觉到了天地异动,将视线投入到了此处,只是他们发现,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遮蔽了这场战斗的细节,哪怕是堪称造化通天的五道也无法窥见其全貌。
他们也只能感受到雷霆之剑斩天灭地,冰霜之刃席风卷雪的缭乱意象。
雷国的皇城上空,似有两只真正的神雀在其中震鸣狂啸,喷吐出飓风雷屑,撕开混乱的天地,然后制造出更大的混沌。
此处若非中土,这场决战定会被载入一州史册之中。
只是此刻中土之人并不知道,这一场战斗中暗藏着何等位格的博弈。
决战的终结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雷国的雷电不再鸣响。
半城的雷光被另外半城的雪淹没了。
雪花飘零,堆在城墙上,屋瓦上,街道上,似美人白头。
师雨看着刺破自己胸膛的雪剑,每一句话语说得都很艰难。
“杀了我之后你会去杀了她?”师雨问道。
雪鸢淡然道:“你不会死,你会在神国之中复生,但败给了我,你自然也得不到娘亲重用了。”
“为什么?”师雨不解。
雪鸢微笑道:“你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败,还是不知道我为何会来杀你?”
师雨疑惑地看着她,她的嘴唇在寒冷中颤抖着,冰雪覆盖在她的身上,铺成了一身白装。
雪鸢看着她,替她掸去了肩上的雪,少女的口中带着说不尽的哀伤:“好妹妹,其实啊,我们都是可怜虫我们一生下来便是另一个人的陪衬,你能甘心么?能么?我不甘心啊我想知道,那个小丫头到底是谁,为何能让娘亲把与朱雀最接近的火凤之脉给她!”
“娘娘亲?她”师雨不想带着困惑而死。
雪鸢知道她要问什么,她笑道:“你以为自己得了天命?呵,我们这般艰苦,最终所要成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磨刀石啊。这一切,在我们回归神国之后,便难以逆转了。幸好我得了天机我要让娘亲看看,究竟谁才是她最优秀的女儿!”
雪原的笑声越来越张狂,漫天的风雪好似她口中喷薄而出的。
她继续道:“我本该直奔南州去找她的,但毕竟路途劳远,就先来看看妹妹你了。”
师雨不停地咳着血,她已无力去思考那些繁琐的问题。
她此刻能最直观感受到的,便是对方的强大。
她明明已自认为同境无敌,但不知道为何,却根本不是这个少女的对手。
“你你为什么这般强?”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雪鸢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着。
师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看到雪鸢的眼角有眼泪淌下。
接着,她看到一只灵巧的白猫跑过了雪地,幽蓝的眼睛正盯着她,而雪地上,没有这只小猫的脚印。
师雨知道,这不是错觉。
死亡来临之前,少女的识海飞速地转动着,她回光返照般刹那清醒,死死地盯着雪鸢,一边呕着血,一边颤声道:“你你背叛了娘这这是白”
她永远说不出最后的话语了。
风雪覆盖了她不瞑的眼。
“唉。”雪鸢悠悠叹息,她看着身后的白猫,道:“你出来干什么?我还想与妹妹多聊一会儿呢。”
她看着雪地中少女倒下的躯体,自她眉心之间摘下了一片紫电青霜的羽。
她柔声道:“等到他年神国再见,想来你也不会记得我了,但不要怕,到时候姐姐会好好待你的”
而现在,她必须向娘亲展现自己的强大。
这是她摆脱宿命唯一的路。
宁小龄的书信没能寄出去。
风雪漫过原野。
雪鸢踏剑而落,手中夹着一份信,她展开信读着,上面的墨迹还没全干。
她看着这位白色道裙的少女,微笑道:“我先前便在城中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不曾想你真与她有关。”
宁小龄立在突然到来的风雪里,如临大敌。
说灵先生挡在了她的身前。
雪鸢看着这个高大的女人,摇头道:“放心,我不杀人,只想问一些话。”
说灵先生冷冷道:“我们是古灵宗的人。”
雪鸢半点不惧,道:“我不关心你是哪里人。”
她如今背后的主使,哪是人间宗门可以抗衡的?
宁小龄与说灵先生都未至紫庭,她们不可能是这个少女的对手。
风雪形成了一片领域。
领域之中的雪花被精细地拆解了开来,它们拼凑延伸,化作了一柄接着一柄的细针。
雪鸢坐在剑上,如荡秋千一般。
“接下来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若你不答,我每问一遍,便会有一根针没入你的身体里。”雪鸢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悠悠说道。
宁小龄已然拔出了剑,但以她的剑术,根本无法斩破这个风雪囚笼。
雪花凝作的针芒越来越近。
说灵先生也被围困之中,她想要发出求援的信号,但四肢被冻得僵硬。
“第一个问题。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雪鸢问道。
宁小龄也没有装傻充愣,她知道,她问的一定是赵襄儿。若是其他的,她不是不能识时务地说出来,但襄儿姐姐不一样,她知道襄儿姐姐的名字中是有隐意的,这个坏女人每多知道一点,襄儿姐姐的胜算便少一分。
她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雪鸢又问了一遍。宁小龄没有回应。
一根针没了进去。
宁小龄喉咙中爆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她身子一倾,捂着膝盖跪在了地上。
那不是的痛,而是连接神魂,撕裂心脏般的钻心之痛!
“第二个问题,你与她认识之时,境界几何?看这份信的内容你称她为姐姐?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吧。”雪鸢道。
宁小龄捂着自己的膝盖,颤声却坚定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以前都是师兄,襄儿姐姐和师父在照顾自己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咔。
又一根雪针扎了进去。
宁小龄双膝跪地,神色痛苦到扭曲,她娇小的身躯蜻蜓振翅般颤栗着,浑身的寒意不能让她的痛苦麻木,反而将疼痛不停地放大她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上,有一只尖喙的鸟在不停地啄着她,它刺破她的血肉、骨头,扎入骨髓之中
“第三个问题”
雪鸢问了起来。
风雪的领域里,少女的惨叫声不停响起,凄厉欲绝。
“第七个问题”雪鸢瞄了她一眼,她看见少女已然倒地不起,身体不停地抽搐。
但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唉,不是亲姐妹,却比我们亲姐妹还亲啊。”雪鸢讽刺地笑道。
但她却丝毫不觉得怜惜。
毕竟她连亲妹妹都杀了,这个胆敢通风报信的外人女子,随手折磨死也就算了。
“第七个问题。”雪鸢甚至懒得编问题了,她抬起手,雪针再次刺去。
但那根针却停在了少女的身前。
时间像是凝固了。
雪鸢神色一震。
一瞬间,风雪凝成的领域竟被撕了个粉碎,一柄漆黑的剑刺透雪色而来,直逼自己的眉心
那一剑的速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就像是在时间的平面上滑动的,转眼便来到了面前。
紫庭境巅峰、不可一世的雪鸢竟生出了一种逃无可逃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人?
古灵宗的高手怎么可能此时赶到?
死亡临近之时,猫叫声响起。
时间凝成的领域被划开了一道缝隙,那只白猫叼住了雪鸢的后颈飞速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