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高人所写,那行云流水的画符手法让他都觉得很是佩服。
当时这两张符是封闭他们身体的锁,如今宁长久偷偷改了几笔,扭曲了符意,于是这两张符便成了沟通他们意识的桥梁。
宁小龄入魔前,宁长久便与她说过,世间许多符箓,稍改几个笔画,便可能产生颠倒般的玄妙效果。
只是这改符手法是极难学成,稍有错误或是笔法力道上的误差,便会使得整张符格格不入。
宁长久在案台上点了一炷香,记录时间,接着他背靠在大殿的暗红色的木柱上,很快闭眼入定。
他借助这两张紫金神符勾连了宁小龄的意识。
他进入了她的心魔劫里。
那是一座飘雪的古城。
宁长久的意识似从天而降,视野里,他俯瞰着一座皑皑茫茫的边陲小城,风雪漫过了视野,那城中的万千民坊,古塔旧瓦,酒旗桥栏上都是细细的白色。
那些白色像是留白的笔,将整座城池的格局勾勒得大体方正。
穿城而过的河面上已冻上了冰,大街上鲜有行人与马匹,大雪漫过的地方,大抵一片馨宁。
他的视线缓慢地下坠着,最后落到了一条大街上,他的身侧竖着一杆酒旗,那书着一个方方正正酒字的旗幡,此刻也冻得僵硬,屋内饮酒碰杯之声闹融融地传来,对于屋外的大街上,忽然出现一个人,似是没有任何的在意。
反正每年冬天,都是要死许多人的。
宁长久看了一眼,只见屋中之人衣衫穿的单薄,却各个面带喜色,仿佛酒水可以驱除一切的寒冷,他也仅是看了一眼,便向着城中走去。
这座城池,应该是宁小龄的家乡。
这些尘世的喧杂他过往便不关心,更何况此刻还是心魔劫中的虚假梦境。
他需要尽快找到宁小龄,然后压下她的妖种,再替她斩去心魔。
历经天劫之时,也是妖种沉眠,最脆弱之时,这是他算计无数遍之后,推演出的最好的时机。
只是这城池偌大,又能去哪里找到一个小姑娘呢?
宁长久没有着急,他脚步不急不缓,意识细水长流地铺展开来,缓缓地感知着这座冰封之城。
经过了这条长街,便是一座石桥,站在石桥上望去,视线便显得开阔,眺望的目光里,可以看见大批的平房和一座高高耸立引人注目的古塔,它们仿佛并非虚幻,还带着历史风霜间留下的古朴。
而视线若是放得再远,便可以看见城中许多地方,还笼罩着无法触碰的迷雾。
那是宁小龄记忆中对于这座城池的缺失。
沿着长桥向前走去,街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的两旁卖货的商人推着摊子,目光左顾右盼,时不时吆喝着,染彩绸衣的女子支着伞,娇滴滴的笑声在耳畔清脆响起,行货的大马拉着车缓缓碾过街道,在雪街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深深的车辙。
宁长久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脸上,然后很快地移开,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却也无法找到问题的根源。
他继续向前走去,最后在一座破旧的平屋前,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穿着旧夹袄,在古井旁打了水,拎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几个小男孩围了上去。
接着他看到那小女孩倒在地上,桶里的水翻了出来,她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几个比自己高的小男孩破口大骂,卷起袖子打了过去,小女孩自然是打不过他们的,她靠的只不过是一股狠劲,她知道,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他们下一次只会更变本加厉。
然后她一遍遍地倒在地上,却依旧凶巴巴地盯着他们,小男孩的嬉笑声回荡在四周,听着很是欢愉。
宁长久看着那小女孩微黑的脸,确认那依旧不是宁小龄。
他没有做什么,这是心魔的幻境,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哪怕他此刻意念倒转让时光回流,帮着小女孩将水搬回屋中,依旧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在光阴长河中的事。
这是吹过眼前的尘沙,哪怕再迷眼,也只能当他是过眼的淡薄烟云。
他继续向前走去。
这座城比想象中的要热闹许多,只是满天大雪照示着的是孤单,这是铺在繁华之上薄薄的冰层。
再往前走是一座阔气的府邸,那深红色的府门紧闭,门口立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高高的院墙内,隐约可以看见雕花木窗画栋飞檐。
但是宁长久知道宁小龄肯定与这里无关。
因为他能看到,那飞檐翘角雕花栏杆之下,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灰雾。
因为隔着高高的院墙,宁小龄哪怕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那些,对于那之下的东西,从未在她的记忆中存在过,因为她与这样的府邸之间,永远隔着一座高不可攀的院墙。
他继续向前。
雪落无声,覆盖在这座古城上,就像是少女身上越来越厚的茧衣。
他渐渐地发现这座城池哪里不对劲了,这城中大部分树木虽都枯槁,但是有许多树细看之下会发现,那雪堆下埋着的,是新抽的嫩芽。
而街上很多行人穿着单薄的春衣,似是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如今这座古城,应是冬时已过,春暖花开才是。
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场大雪。
因为这是宁小龄心间的雪。
纷纷扬扬,漫空飘拂。
宁长久在城中寻觅了一整圈,那些灰雾笼罩之处无法触及无法深入,其余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但他没能找到宁小龄。
最后兜兜转转寻寻觅觅间,他又回到了这座府邸之前,望着那门上的一对铜环,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门忽然开了,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子走了出来。
寒风吹动轿帘,隐隐约约是一张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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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白雪如梦,华裳如炬
那轿自灰雾间来,莺歌燕舞笑语欢声也自灰雾间来。
寒风吹起轿帘,宁长久的视线便没有挪开,那张脸很是稚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但如此年幼,她便饰上了淡妆,眼角拂红,眉心点缀三点钿纹,似娇春花蕊。
轿帘很快落下,宁长久望着那轿子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那是宁小龄。
她眉目间的清贵不是宁小龄,脸颊上精致的幼妆不是宁小龄,那绣着得凤舞缭绕的华裳也不是宁小龄。
但他确认那就是宁小龄。
他跟了上去。
这座轿子驶向另一座大宅邸,那似是一间奢华的院子,院墙起得不高不矮,门扉上的木牌间书着“锦绣洞天”四字,那轿子驶了很长一段,然后在那门口停下,一身华贵裙裾的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落到了地上,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走进了那园子里。
宁长久身子轻轻腾起,无声无息地越过院墙,视线依附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宁小龄在园中走着,裙摆下的小巧鞋尖时不时地露出,那足印均匀地分布在雪地里,像是小猫灵巧地踩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座园子竟没有笼罩灰雾,其间可见纤纤修竹,堆雪青松,可见远处鸟翼般翘起檐角的木亭,可以看到池塘上一座座荷叶状的石阶。
宁小龄悠哉悠哉地走在这座园子里,目光时而落在枝头的雪压着的腊梅下,时而落在红亭上的黛瓦间,她仿佛熟悉着这里的一切,并无任何生分之意。
最后她来到了一口老井便,向着井下望了过去。
冬日里唯有井水没有结冰,她俯身看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似是在照着镜子,旁边的侍女看到这一幕,连忙拉开了她,似是害怕小姑娘失足。
一切都显得安静而寻常。
她在园中打转游玩了一会,随后乘着轿子去往了附近的一座庙宇,焚香拜了拜,小女孩似是那庙的常客了,见到她来,寺中的僧人都面露喜意,一个身子微微发福的僧人迎了上去,笑着说了什么,那小女孩轻轻点头,旁边的侍女便幽怨地打开了荷包。
宁小龄从那和尚的签筒中取出了一支签,宁长久目光落到那签上,一下子愣住了。
“与天同寿道人家?”
寺庙的签上怎么会写这样一句话?
小女孩将签送了回去。
他跟着走入了殿中,假装是香客,不动声色地拜了一拜。
随后宁小龄出殿,他理了理衣襟,脚步轻轻地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顶轿子兜转之间,又回到了那条窄小的巷子里,先前看到的那个又黑又小的小丫头从地上爬起,再次拎着水桶向着井边走去。
宁小龄从轿子上走了下来,她与那贫寒出身的小丫头似是早就相识,她从袖子中摸出了什么塞给那个小姑娘,旁边的侍女皱着眉头劝阻着。
那小姑娘则是怔怔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女孩,不知为何忽然哭了起来,拎着空水桶转身跑回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宁小龄看着那穿着旧夹袄的女孩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将那枚原本想赠送出去的碎银子拢回了荷包里。
她转过头,视线望向了身后,宁长久心中一动,知道她看到自己了。
此时的宁小龄额前梳着半环形的垂发,脑后青丝泻下只以一根红绳挽结,看着很是乖巧可爱。
她内敛地笑了笑,轻轻福了下身子,对着一袭白衫的少年稚声稚气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为何从我出府开始就跟着我,去锦绣园时你跟着我,去庙里拜佛时你也跟着我,现在还跟我,我瞧公子也不似坏人,这是要做什么?”
宁长久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小龄气鼓鼓道:“你这公子端得无礼,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闺名的?”
旁边两个侍女轻轻迎了上来,训斥道:“你是哪家的书生,找我们小姐什么事?”
宁长久平静道:“不关你们的事。”
那侍女立刻面露怒容:“哪里来的登徒子,小姐,别理这样的人,让老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说着,她立刻以手虚遮了一下宁小龄的眼睛,宁小龄乖巧地转过身去,进入那轿子里。
宁长久看着那轿帘后那个精巧婉约的“宁”字,皱了皱眉头。
这一次,他没有跟上去,而是顺着地上先前那小女孩踩出的脚印向前走去。
结果那顶轿子反而跟了上来。
“喂,你等等。”宁小龄从轿子上走了下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宁长久平静道:“我原本以为我要找的是你,现在看来并不是。”
宁小龄好奇道:“你说些什么呢?”
宁长久道:“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谁,但你一定不是宁小龄。”
宁小龄香腮微鼓,气呼呼道:“你看着是比我要大不少,但是先生也说过,倚老卖老的人最可恶了,生我养我的我爹娘,他们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你说了才不算。”
宁长久微笑道:“那带我去见见爹娘?”
宁小龄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那落第赶考的书生,想巴结我爹,所以一直跟着我,这些年想见我爹的穷书生可多了,但我爹眼光极高,一般的诗可真看不上眼。你可有什么诗,念来听听?”
宁长久想了想,道:“还真有一句。”
宁小龄问:“什么?”
宁长久道:“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宁小龄脸色微变,怒道:“这是书上的句子,我虽是女子,却也是上过私塾的,你休要唬我。”
宁长久看着她稚嫩精巧的小脸,心中忽然生出怜惜之意,问道:“反正时间还没到,要不要一起在城中走走?”
宁小龄皱着眉头,摇头道:“这城中还有什么去处比得上我家里?”
宁长久道:“只是随便走走,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宁小龄本该拒绝,但是她沉默了一会,竟破天荒道:“也好,本姑娘倒想看看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旁边的侍女闻言皆大惊失色,纷纷劝阻,宁小龄揉了揉耳朵,望向了宁长久,问道:“两位姐姐可以同行?”
宁长久点头道:“随你。”
于是那顶轿子被抬轿之人先行抬回了府邸,宁长久与宁小龄走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什么,两位侍女跟在后面,面露忧色。
宁小龄道:“这位公子哥哥,你认识我?”
宁长久点头道:“认识。”
宁小龄抿唇一笑,低声道:“也是,这城中有谁不认识我的呢?”
宁长久问:“你在这里很有名?”
宁小龄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可是宁家的小小姐,有谁不知道我?”
宁长久微微一笑:“宁某初来乍到,烦请宁小小姐带我去城中走走。”
宁小龄轻哼一声,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姓宁?休想和本小姐套近乎。”
说着,她迈起了小小的步子,走在前面的雪地里。
宁小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