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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国之上》
作者:见异思剑
内容简介: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十六岁那年,宁长久白衣悬剑,如是说道。
第一章:皇城的鬼
初秋,皇城里的大钟敲过三响,雨丝裹着寒意坠了下来。
临近黄昏,皇城一侧的大门无声打开,两列纸伞兼着微红的灯笼缓缓游移过城门。
为首的中年男子官服官帽,过门之后,他脚步微停,望着深院高墙间烟雨凄迷的道路,神色肃然。
“宁老先生,里面请。”
被称为宁老先生的是一个名为宁擒水的老人,老人年逾古稀,头发花白,依旧一丝不苟地穿道袍梳道髻,他面容虽很是削瘦,瞳孔深处的炯炯神采却似灰烬下未熄的暗火。
老人的身后,跟着一对同样穿着道服的少年少女。
少年约莫十五六的模样,女孩则要更小些,皆是清瘦秀气,两人低着头,视线时不时微微抬起,偷偷望着皇城中恢弘深远的宫殿。
濛濛细雨里,皇城显得格外清寂。
越过长长的廊道,巍峨殿宇便在视野里拥来,穿着素朴道服的少年只觉得心中压抑,神色隐隐不安,脚步都慢了一些,他身边的小女孩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神色轻蔑。
中年男子带着三人走入了一座宫院,宫院格局不小,撑伞修剪花木的侍女见到这位中年男子,微微行了一礼。
绕过影壁穿过长廊,男子引着他们向前走,尽头的厢房门正敞开着,中年男子解释道:“此间的主人暂时不在,老先生可以先带着两位徒儿安顿此处,关于驱秽除灵的事宜,稍后会有法师前来与先生商议。”
宁擒水袖中掐动的手指忽顿,他侧过身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我一把老骨头无所谓,可我两个徒儿正当年少,被凶煞之气侵染绝非小事,可住不得这凶宅。”
中年男子面色微变,笑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宁擒水微微一笑,知道对方引自己来此是想试探自己,他没有主动跨过门槛,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币,轻轻一抛,那枚铜币恰好落在门槛上,它却没有停下,而是如同活物一般翻转蹦跳,最后老人手掌一摊,那铜币竟是跃了回去。
宁擒水手掌合拢紧握铜币,神色添了几分肃然,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
“这间屋子的主人丧生于三天前,这怨气经久不散,应是中邪自缢而亡,而期间有人来做过法事,但这做法事的人也死了。全府上下的人也多多少少患了病,若非今日我们要来,这座宫院应该是要封的吧?”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添了许多钦佩与赞许,他抬了抬手,身边的侍女同着那些修剪林木的女子一同退去,等到清静之后,男子才拱了拱手,道:
“传闻果然不假,老先生的道法确实与前几位截然不同。今日带先生前来,本欲试探,如今看来果然瞒不住,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宁擒水微笑道:“无妨,我知道先前已经死过好几位学艺不精的游方道人,你试探我虚实,也是为我着想。”
“这间院子自然住不得,请先生移步别院。”男子轻轻点头:“不知老先生何时可以进行法事?”
宁擒水瞥了一眼昏暗天色,势已渐小。
“子时。”老人声音微涩,道:“到时候希望那位大人不要忘了他的许诺。”
“自然不会。”男子笑了笑:“下官名为宋侧,若还有不明之处,托人来寻我便是。”
谈话声渐小,檐角一只朱红小雀振雨而去。
“为师常常与你们说,我们修道之人,秉持的是一身正气,如夜里的一盏烛火,任他夜色泼天,也淹不了这点微末烛光,所以你们只要跟紧为师身边便不必恐慌,哪怕事不成,大不了脱身而走便是。”
宁擒水坐在一张太师椅中,看着立在身侧的少年少女,语重心长道:“稍后行法事时,你们二人切记要心思纯净,莫要生出什么歪念歹念,让那邪魔歪道乘隙而入,到时候师父可就救不了你们了。长久,小龄,你们记住了吗?”
少年名为宁长久,少女名为宁小龄。
宁长久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听着,待到老人问话,他恭敬点头:“记住了。”
少女同样言语恭敬,她低着头,眸子微动,隐有不屑与怨怒。
宁擒水点了点头,道:“那你们便好生打坐静心,待到子时,随师父一同降魔。”
“是。”两人一齐答道。
嘱咐之后,宁擒水起身向门外走去,出门之后,他手中拂尘一挥,那门应声而合,老人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冷漠,如看死人一般。
少年与少女并未真正登门入室地修道,自然没有察觉到宁擒水那道隔门相望的寒冷目光。
宁长久听从师父劝嘱,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宁小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呆子,你还真信那老东西鬼话?”
宁长久没有理她,继续打坐。
宁小龄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娇小的身子似直接蜷在了里面,她盘着纤细的小腿,双手叠放膝上,却未入冥想,而是轻轻敲着膝盖,恼怒道:“你这呆子可能感觉不到,那老东西最近看我们的眼光越来越不对,一会像是在看自己私藏的金银珠宝,一会又像是在看”
她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叹气道:“总之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卖了。”
宁长久不满地睁开眼,反驳道:“我们都是师父买来的,师父对我们也不差,何必这样说?”
宁小龄冷笑一声:“这些年,他教过我们什么?”
宁长久执拗道:“师父自有深意。”
宁小龄冷笑一声,她叹息道:“你买小鸡崽小鸭崽,把他们养大,会传授他们武艺教它们做人的道理?无非是有一天,等他们肥肥胖胖,要么卖了,要么自己宰了,吃掉。”
宁长久对于她的这个比方很不舒服,皱了皱眉头,想反驳,但是语拙,不知如何开口。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这个看上去很是清秀可爱的师妹,为何时常说出如此刻薄的话语。
“唉”宁小龄悠悠地叹了口气,她也不装模作样地打坐了,她坐在椅子上,小腿轻轻地晃着,脑袋枕在椅背上,望着屋顶发着呆。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师兄看着很是灵气,为何脑袋瓜却这般笨拙。
“其实”宁长久迟疑了一会,不确定地开口:“最近靠近皇城,我总会想起一些古怪的事。”
“古怪的事?”宁小龄来了些兴致。
宁长久点点头:“我经常会看见一座道观,很熟悉,就像是我从小就住在那里一样。”
宁小龄费解道:“什么样的道观。”
宁长久摇摇头:“很普普通通的那种,那座道观门始终关着,但是里面好像有七个不,八个人!”
宁小龄笑道:“呆子师兄,法事还没开始,你就中邪了?”
“我也不知道哎。”宁长久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他默默地想着师父的教诲,念了几句清心的口诀,他的心慢慢定了下来,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少女取过一些干冷的面食,放在口中缓缓地嚼着,她看着窗外渐渐降临的夜色,怀揣着心底的秘密与底气,却愈发觉得不安。
时间缓慢地推移着,宁小龄挥着拳头砸着椅背,愈发觉得烦躁。
宁擒水回来时,已临近子时,“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我来吧。”
宁长久与宁小龄跟了出去,掩门之时,宁长久小声地说:“师妹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该怕的是你吧宁小龄冷哼一声,假装没看到他额头的汗珠,心中骂了句呆子,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宁擒水从袖中取出两张黄符,分别交给了他们,神色严肃道:“这是护身宝符,贴在身上,稍后若有不测,可救你们性命。”
宁长久与宁小龄接过纸符,一齐谢过了师父。
夜雾渐渐笼罩皇城。
第二章:醒来的少年
子时,明月高挂,雄铮宫殿门紧闭,宫内置地的宫灯却皆已点燃,红色的烛光将室内陈设照得明亮。
宁擒水立在殿门口,皱了皱眉头。
接引之人依旧是白日里那位宋侧大人,宋侧解释道:“此处是王殃渔将军的主殿,自从将军三日前暴死之后,这座大殿便被封了,然而每日夜深之后,宫内烛火皆会自燃,时不时还有一个年迈的声音会模糊地传出来。”
宁擒水皱眉道:“什么声音?”
宋侧答道:“很模糊,没有人听得清,但宫女都说,那是王殃渔将军的声音。”
宁擒水又问:“王将军尸体在何处?”
宋侧似是回忆起什么,下意识捏紧拳头,叹息道:“焚了。”
宁擒水疑惑道:“这么快便焚了尸身?是染有疫疾?”
宋侧摇了摇头,神色复杂:“亦是自燃,怎么扑也扑不灭。”
宁擒水面色微变,他捋了捋花白长须,袖袍一抖,手指以极快的速度掐算起来。
宋侧叹息道:“若老先生知难而退,我等也不会为难。”
宁擒水置若罔闻,他的手已按上了大门,封条揭去,宁擒水推门而入,满殿烛火映得他须发微红。
迈过门槛之时,一枚铜币自他的袖袍间漏下,恰好落到门槛上。
“哼,雕虫小技故弄玄虚。”宁擒水四下扫视,道袍一拂间,屋内烛火便灭了大半,他沉声道:“长久,小龄,随我降魔。”
少年少女看了一眼烛火微明的幽深大殿,心中犯怵,却还是一齐应声:
“是,师父。”
宁擒水说话间脚步却已放慢,他的手摸入袖间,七枚似兽齿般的小物自其间排出,悬浮周身,似是护体的法宝。
身后仅是单薄道袍的少女抱着双臂,她偷偷看了一眼老人,神色微有恼怨。
而她身边的清秀少年却是近乎痴傻一般,只管跟在老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向周围看一眼。
老人也并不在意身后那对少年少女的死活,他们也不过是前几年在市集上搜罗来的好胚子,虽然珍贵,但终究像是法宝,该砸的时候,任你心里滴血,也是要砸出去的。
宁擒水抖出一张符纸,符纸才一抖出便凭空烧尽,纸灰未坠,直接化作亦真亦幻的黄鸟,绕殿盘桓,片刻之后,黄鸟尖声一鸣,老人神色微震,冷哼道:“找到你了!”
他一步踏出,劲风掠殿,他身子竟一瞬过了数丈远,似缩地成寸般一步来到了一座殿中供奉的神像前。
宁擒水经验老道,二话不说,十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八张黄纸符箓,双掌一推间,八张符箓一并拍出,如作一条首尾相连的绳索,将那石像死死锁住,屋内未灭的烛火如有感应,纷纷飘摇不定,似都要挣开烛蕊,攒簇到一起。
“老先生”一个声音忽然自脑后响起。
宁擒水本要借势追击,他身形却呆滞了,神色难得地出现了恍惚。
“老先生”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声音亲切,似是久别故友街边相逢。
“休乱我心!”
宁擒水轻咬舌尖,疼痛带来的清醒里,视线很快再次聚焦。
而眼前却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身材魁梧、身披甲胄的男子,那男子死灰般的双目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部,身体,双手皆已腐烂得可见白骨,盔甲上尽是细密裂纹,他咧开了嘴,里面腐肉糜烂,鲜血浸透的白惨血肉里,隐有蛆虫蠕动。
宁擒水不认得这名男子,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边是当日死去的,名为王殃渔的将军!
在宋侧的介绍中,王殃渔修行多年,再加上沙场磨砺,一身武功强横无比,阴魂难近,不知究竟是被什么力量腐蚀,竟落得了这般下场?
宁擒水仅仅是迟疑了片刻,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僵硬了,他本就满是皱纹的手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温度与血色,不多时,他便会沦为与王殃渔一样的下场!
“迷障乱心?”他当机立断,爆喝一声,瘦弱的身子里,道袍却如鼓风般涨起,五指宛若鹰钩,向着前方拍去:“孽障休得猖狂!”
数十道金光自他袍袖之间迸发,一道道皆如劲箭,向前刺去。
那王殃渔的尸身咧开血口,暴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声惨叫却极短,犹如猝然而起的鸟鸣,他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砰然一声巨响,宁擒水神色一变,眼前尽是石像破碎后的石块,哪来的什么王将军?
他收回了手,自认已经破除了迷障,身后的少年却忽然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