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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龄身子一震,几乎脱口而出道:“是什么?”
宁长久平静地看着她:“我的先天灵,不见了。”
宁小龄一时间有些木然。
先天灵一旦出现,便与气海连为一体,若是先天灵被强行拔除,那么气海也会随之破碎沦为废人
那天晚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宁小龄一阵胆寒,心中那份恐惧她已压了许久,此刻更如碾过皮肤的针,让她身心发凛。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先天灵好端端的怎会不见,师兄是记岔了吧?”
宁长久轻轻摇头,没有作答。
那段遥远得近乎虚假的记忆里,他所记得的最后一幕场景,便是一道皎洁到极致的剑光刺入心口,那最极致的剑光之外,是一张最淡漠也最美丽的面容。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师父。
模糊的记忆里,他隐约见到自己的先天灵被她生生拔出,一剑斩断。
她似乎对自己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好像很重要,但是他无法想起。
那一世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之后一直到在这具身躯中苏醒,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在一个坟场般荒凉的地方困囚着。
他不再去想那些,目光眺望着赵国的城楼,朝阳初升的光映照着这座城市的古老,望上去像是一头暮年的困兽。
“你喜欢这座城吗?”宁长久忽然问。
宁小龄在湖岸边坐了下来,水面中映着她娇小美丽的影子,她淡淡道:
“我才来几日呀,哪里谈得上喜欢和讨厌?”
宁长久道:“赵国这百年,想来过得是很艰难的。”
宁小龄点头道:“荣国与瑨国两头饿狼时时盯着,哪怕自己割了自己许多肉,又哪里喂得饱他们?”
宁长久笑道:“那你知道百年之前,为何赵国能在他们之间,硬生生开辟出一块自己的国土?”
宁小龄道:“那时我还没出生呢,我哪知道?”
宁长久笑道:“因为有仙人相助。”
宁小龄也笑了:“师兄也信那些传说?”
宁长久道:“我曾经读过一些人间王朝的典籍,那时我也以为是传说,这些日子住在皇宫,我隐约觉得,那些传说可能是真的。”
宁小龄轻轻晃着双腿,道:“师兄说些什么呢?什么传说呀?”
宁长久也在她身边坐下:“那是赵国真正的立国之本,师妹年纪太小,此刻听起这些可能有些唬人。”
宁小龄眨了眨眼:“没关系,师兄与我讲讲呗?”
国师府的上空聚集着许多怪鸟,它们有的停留在屋脊上,有的振翅回旋在上空,但似是怕扰了府中的那位少女,竟是鸦雀无声。
关于雀鬼的传说在皇宫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昨夜赵石松遇袭之事也在小范围传开了,但赵石松自己的言辞很是模糊,只说是厉鬼索命,多亏了府上的小道长及时搭救,而那日巫主的出现与言辞,又将那雀鬼的身份,锁定在了许多年前祸乱皇城的妖鸟血羽君上。
许多经历过血羽君之乱的老人尚且心有余悸,期盼着巫主大人再次出手,彻底杀死那头妖鸟。
而知道更多内幕的人,则不相信血羽君的说法,他们最为忌惮的,还是如今暂住国师府的少女。
她如今握着国师府大阵的权柄,又事关国师性命,他们自然不好出手。
但是赵襄儿总有一天会出府的,所以私底下,许多人已经联系瑨国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在围杀娘娘的那一刻,一切便已不可逆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连同这位殿下一并杀了。
少女仍在府中,杀手却已在路上。
而对于那些,国师府中的少女却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清晨,赵襄儿醒来之后便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漆黑的丝质长裙,墨染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背,一如蕴蓄着雨的云。
弯弯曲折的回廊缠绕着古老的藤蔓,廊道一侧,有一口苔藓枯黄的老井。
“此井连通的是栖凤湖的地下泉,很是甘美,若你要沏茶,老夫给你泡一壶便是。”
廊道口,国师拄着拐杖立着,他的精神愈发萎靡,语调也愈发缓慢。
赵襄儿看着那口井,道:“井水不犯湖水,先生不必遮掩,其实我都知道。”
老人伛偻的身躯一震,握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哪怕他此刻灵力被封,杖尖下的地砖依旧出现了裂缝。
赵襄儿笑了笑:“像这样的井,乾玉殿有一座,不死林有一座,皇宫里也有一座。很小的时候,我听到井下有鬼叫之声,曾下去看过。”
老人凝视着她:“原来你都知道?”
赵襄儿道:“如今乾玉殿已毁,通往地宫深处的井也被封死,皇宫和不死林我如今都去不得,所以来了国师府。”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老夫还以为我这身风烛残年之躯还能让殿下重视几分,如今想来,是我自大了。”
赵襄儿摇了摇头:“老师不必自谦。”
老人叹了口气,心中的那抹猜测至此落到了实处,他语气深重道:“你可知那地宫下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怪物?”
赵襄儿道:“我曾隔着火炉栏栅见过他,是头很强很强的老妖怪,我这一生见过的所有杀手加起来也没有它一半强。”
老人痛惜道:“那难道你不明白,赵国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它?若它逃离地宫,那整个赵国都将不复存在!”
赵襄儿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起了那段历史:“娘亲曾与我说过,这五百年前,天地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数十头妖力通天的大妖,除了十二位隐国之主,世间极少有能真正杀死他们的存在,而隐国之主受限于天地法则,无法直接干涉世间,于是他们命使者前往人间,借人间的城国之运镇压大妖,而许多镇杀他们的蛮荒之地并无国土,于是使者帮助人们在那里开辟疆土建立城国,那便是传说中的仙人铸国。”
“这五百年前,陆陆续续崛起过许多国家,他们的立国之本,便是为了镇杀这些祸乱天地的妖邪。”
“而百年之前,有一大妖逃逸而出,仙人逐杀万里,最终将它的肉身打碎在了岘台山下,然后仙人以岘台山立皇城,以四件宝物镇国,赵由此而生。”
赵襄儿一边说着,一边向着井边走去,漆黑的裙摆在秋风中飘啊飘的,如一剪夜色。
老人的神情由激烈渐渐转为落寞,他涩声道:“即便如此,你还想要入井?你可知道它到底有多强大,它杀死你,不过是一个弹指间的事情。”
赵襄儿道:“那你也不会不知,它蚕食的究竟是什么?赵国的地动,洪水,瘟疫,许许多多天灾人祸究竟源自哪里,先生承的国运,不会不知吧?”
老人萧索道:“那又如何? 这些灾难再难捱,也动摇不了赵国根基,既然这是赵国的立国之本,自然也是赵应该承受的宿命!”
古井边落叶堆满,如红黄相间的墨,如锈迹斑斑的剑。
秋雨过后井水涨了许多,她清丽的容颜在水中晃着,染着井水凝翠般的美。
她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道:“我想试着杀了它。”
老人看着她,近乎央求道:“襄儿停手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外面那些要杀你的人,我拼了命也替你拦着,只求你”
赵襄儿打断了他的话语:“我会还赵国一个清朗天下。”
说罢,她提起裙摆的前襟,握着那柄古伞,跃入了井中。
耳畔水声如雷,老人一口气猛得上提,手中的拐杖没有握稳,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按着胸口,颓然坐倒。
片刻之后,忽然有个侍从自阁中奔来,他匍匐在地,声音慌乱到了极点:“国师国师大人,不好了,国玺不见了!”
老人怔了许久,他颤颤巍巍地捡起那根拐杖,朝着那口古井摔去,掩面悲痛道:
“疯了疯了,都疯了啊”
栖凤湖的湖水起伏着波光,皇城里钟声遥遥响起之时,宁长久讲完了那个关于赵国的传说。
宁小龄认真地盯着他,神思稍稍拉回了一些,好奇问道:“我们的脚下真的压着大妖怪?”
宁长久道:“也许是真的,也许故事只是故事。”
宁小龄忧心忡忡道:“那如果有一天它从地下逃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宁长久抬头望天,“那我只好带你逃命了。”
宁小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那你到时候千万不能丢下我啊。”
不远处的官道上,两列官员跪在道上,此刻城门已是大开,光线越过高高的砖墙照了进去。
远处的拱桥上,宁长久再次见到了宋侧的身影。
他的身后,一顶青花小轿无人抬着,却凭空悬浮,均匀起伏着驶来,仿佛四周的空气皆是湖水,温柔地拖着那一叶扁舟。
此刻天地明亮,青花小轿垂帘挂幔,目光顺着阳光望去,隐约能看见轿中有一绰约人影,隔雾看花,好似世外而来的仙人。
宁长久不为所动。
宁小龄却怔怔看着,已然忘了言语。
第十二章:妖雀鸣城
在赵襄儿跳入井中的那刻,白幔飘拂的青花小轿恰好越过皇城的拱门。
年轻的皇帝陛下早已在大殿前伫立等候,这座原本阴云笼罩的皇城,在那顶小轿到来之后,渐渐喧沸起来。
宁长久道:“应该是世外寻访来的仙师,去看看?”
宁小龄眼眸明亮,满是仰慕崇敬之意,听到宁长久说话,她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宁小龄从湖岸边坐起,拍了拍手,朝着与那城门相背的方向走去。
宁长久看着她纤净娇小的背影,眸子微微眯起。
皇城以北,那片不死林的中央,巫主殿的大门已缓缓打开,身穿祭服的弟子们手中持着折子,陆陆续续地入殿出殿,好似一场早朝。
近日皇城所有发生的事情,便都记录在他们手中。
巫主苍老的身影盘踞在青玉莲花座上,他从不释卷的那本古书此刻摊在膝盖上,身前的折子皆是以木块夹着纸条,已然堆成了三沓。
巫主伸出指甲极长的食指,向上一勾,那些折子凭空浮起,其中的字条展开,一面面地摊在身前,巫主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它们,眉头渐渐皱起。
“子时,赵石松遇刺,被一小道士拦下,未死,唐雨不知所踪。”
“小将军府全府上下染疾,有家仆在噩梦之后于丑时跳湖自杀。”
“陛下再未出宫,今日朝堂上为是否开启朱雀大阵护城有争执。”
“宋侧很安分,做的都是陛下交待的分内事,并无不妥之处。”
“辰时,宁长久与宁小龄于辰时三刻随着赵石松游历皇城,天上怪鸟相随,却无怪事。”
“卯时入城的刺客皆已就位,只是国师府有阵法阻拦,无法窥探。”
巫主的目光匆匆掠过,停在了最后一张字条上:
“巳时,一顶青花小轿入城,应是世外寻访来的仙师。”
巫主皱起了眉头,自语道:“来得这么快?”
“青花小轿?难道是谕剑天宗的人?”巫主神色骤然一震。
人们对于那些世外仙宗知之甚少,唯有到了他这个境界,才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隐秘。
几乎所有仙宗都是由各大王朝悉心奉养的,为了争夺一些仙宗的奉养权,许多国家之间甚至爆发过无数战争。
而能入仙宗修行者,几乎都是可以结出先天灵的,万中无一的绝好胚子。
而大多数仙宗对于人间,又是袖手旁观的态度,唯有在一国真正危难之际才会出手。
可谕剑天宗根本不是赵国疆域内的仙宗呀。
当年血羽君撞破皇城,无仙人下山阻拦之时,巫主便明白,仙人早已弃了赵国。
可今日,那远居世外的仙宗之人终于现世,难道这次皇城之乱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巫主一边想着,一边以手指摩挲过那卷古籍的边缘,神色复杂,他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年轻人,道:
“丘离,可知那位仙师是何境界?”
名为丘离的年轻人恭敬答道:“只知是为女子,那青花小轿似有天人之隔,混目珠无法探知她的境界。”
巫主点了点头,又问:“那些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丘离答道:“只等赵襄儿出国师府,杀无赦。”
巫主颔首道:“这次莫要再出岔子了,剩下的我会处理。”
丘离跪伏在地,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师,国师府还有其他出来的可能性吗?”
巫主闭目沉思,他仰起头,看着殿顶漏下的那束光,摇头道:“不可能。”
国师府中,水井波纹乱颤,却又很快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女子哀怨投井,再无动静。
赵襄儿扎入水中之后,水幕一层层地荡开,那些水幕似带着尖锐的意味,割裂了她束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