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小龄这才立刻闭嘴,悻悻然地溜出了房间。
宁长久的手缓缓垂下,大袖轻晃。
“这冷风吹得头疼,早就说不要选朝东南的房间了,傻子师妹。”他难得地抱怨了一句,一伸手,啪得一声关上了窗,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榻边躺了上去,唉声叹气。
清晨,宁长久再次推开窗时,外面的山水间,已覆上了一层白白的细雪。
夜雪落得悄无声息。
他在窗边静坐调息片刻,感受着身体间流动的灵气,如果说每个人的灵脉都是无数条溪流的话,那他的灵脉便极窄,而那紫府气海则像是一颗巨大的供血的心脏,将灵力顺着灵脉输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灵脉的数量与宽窄,直接导致了灵气输送的效率。
而这种先天资质的问题,后天勤勉修行可以改善一些,但终究是有限的。
此刻宁长久的身体问题则是更大,许多原本的灵脉,已不是狭窄,而是如一团乱麻一般,纠缠堵塞着,皇城数日的奔波,各种伤势压身,更加剧了身体的问题。
若是寻常人拥有这样的身体,他会在最初因为可以修行而喜悦,但又很快会因为大道无望而悲伤。
但宁长久不会这样想。
因为他此刻确定了,如今这副身躯和上辈子用的是同一副。
他确定了那风化的石头之下,掩藏的是绝佳的翡翠,只是他暂时还找不到劈开那坚硬石层的刀。
而上辈子在不可观中,自己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想不起关键所在。
宁长久调息了片刻,心绪微乱,接着敲门声响起,宁长久转身望去,看见换上了一身崭新剑裳的宁小龄正对着他挥手。
“师兄,这是新衣服,可比我们以前那道袍舒服多了。”
宁长久笑了笑,道:“师妹越来越可人了,想来过不了几年,天窟峰又要出一位小剑仙了。”
“师兄又说瞎话。”宁小龄俏脸微红,随后摆了摆手,道:“师兄,那我上课去了!”
宁长久对着她挥了挥手。
宁小龄关上门,恰见廊道上,亦有几扇门打开,几位内门弟子从中走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宁小龄,随后看了一眼她前面那座房间,神色微异。
宁小龄还不适应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的样子,她差点直接打开房门躲进去,可手伸过去,却还是缩了回来,她假装没有看到众人的视线,转身走开。
这山峰之中,几乎很难看到砾石岩体,大部分都是木制构造的房间和隔层,很多时候,身在其中的人只会觉得自己似在一处寻常大户人家的厢房里,哪里会想到这竟是一座峥嵘高耸的伟岸山峰内部。
宁小龄惴惴不安地顺着一条台阶向上走去,身边没有同行之人,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楼梯口的尽头,光线落在脸上,她握紧了拳头,走进了天窟峰的朝阳里。
冬风吹寒,雪映晨光,仙峰之上似覆金芒万片,刺目耀眼。
剑堂门外,那看管弟子名牌的老人拎了一把扫帚正扫着雪,剑堂中,陆嫁嫁冠簪端正,秀发如瀑,一身崭新的剑裳勾勒着窈窕身影,晨光透过木格子的窗,分割成千万道落在了她的衣裳上,宁小龄早早地来到门外,恰看到了这一幕,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似胜过了天窟峰新冬的雪色。
可惜师兄没有看到。
她这样遗憾地想着。
今日,宁小龄是第一个到的,她在陆嫁嫁的示意之下,找了个靠边一些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书案俱是木纹极美的良材,温润秀丽,其上叠着几本厚度不一的册子。
每一本册子都是人间不可见到的珍品。
陆陆续续有人走入剑堂,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陆嫁嫁行了一礼,然后坐下,而陆嫁嫁只是点点头,冷冰冰的,很有一脉掌门人的高冷气质。
宁小龄小心地打量着这间剑堂。
她虽未上过私塾,但总觉得,这里除了更开阔一些,似乎和民间的私塾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嫁嫁身前是一张漆黑的书案,案台上端正摆放着一把笔直的木尺。
而陆嫁嫁的身后,是三道巨大的屏风,那屏风敷着一层乌色的轻纱,轻纱之后,是三幅斩魔图,第一幅是荒人骑象斩杀蛇魔,第二幅是群仙入海杀一头人面龙身的怪物,第三幅则是万剑升空,斩一头拥有九首,口喷冰火的大魔。
三卷屏风皆墨色大气,其中人物勾画却又精巧至极,让人一眼难忘,金砂绘作的剑气又带着劈面而来的锋芒,亦真亦幻。
宁小龄隐约觉得,那三卷屏风中的人物,似都蕴含着某些剑招,只是此刻的她只能模糊感受到大概。
那屏风之后她无法看清,但隐约可以看到,是一片环形的书架,其上竹简古卷无数。
她默默地打量着,想靠着观察周围的一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依旧觉得不安,这是置身到一个陌生新环境里时,难以抑制的风声鹤唳。
铮!
蓦然一声剑鸣。
宁小龄神色一震。
只见陆嫁嫁以手指扣弹那把木尺,却发出了剑鸣般清朗声响。
与此同时,那剑堂四角悬挂的铜铃也一柄摇动,叮铃铃的声音清脆地传遍天窟峰顶。
原来这把木尺是传音的啊
宁小龄这样想着,却见侧方的大门口,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听到了那铃声,脸色有些发白。
宁小龄想了起来,这个小师姐好像叫乐柔?
陆嫁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名叫乐柔的小姑娘极不情愿地走到案台前,伸出了手。
陆嫁嫁拿起木尺,啪啪地连打了五下,小姑娘柔软粉嫩的掌心顷刻红彤彤一片。
“下次再迟到,翻倍。”陆嫁嫁严厉道。
乐柔揉了揉自己的小手,乖乖点头,回到桌边坐下。
宁小龄立刻从那戒尺上移开了视线。
原来嫁嫁姐姐这么凶啊
一番平静之后,陆嫁嫁清冷的嗓音响起:“开卷,阅剑经。”
只见身边的弟子们各个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他们取过了桌案上第一本的书卷,翻开,阅读。
宁小龄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学着他们的样子,取过那本剑经,摊在身前。
旁边的弟子见她脸色难看,只是想着她半路而来,肯定是有许多落下之处,但毕竟师父将她收为内门,想必天赋极佳,很快就能追赶上来的。
陆嫁嫁也注意到她糟糕的神色,微笑安慰道:“不要怕,稍后我会亲自给你讲剑说经,让你早些赶上师兄师姐们。”
宁小龄抬起头,哭丧着脸,道:“师父,我不识字啊。”
第六十七章:书阁的老人
剑堂内传来了短暂的笑声。
这里的弟子大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因为天赋不凡,被送来求仙问道,自然从小读书识字,而哪怕是贫苦人家出身,在入内门之前,也是在外门的书塾中学过至少一年半载的。
而如今听宁小龄说起,她才想起了此事。
先前那长街上,她与老狐一战,因为将内门吐息心法贸然告知了宁小龄的缘故,她差点身陷死地,她当时以为宁小龄说自己不识字是在骗自己,如今想来,应该是那老狐以妖种操控了她的身子。
陆嫁嫁冷眼扫视,剑堂内笑声很快平息。
她看着宁小龄委屈的稚嫩脸蛋,也觉得很是头疼。
如今宁小龄已经十四岁了,哪怕天资极好,入修行一途也算是晚了,若是因为识字这种事将她送去外面的书塾读个一年,也实在欠妥,毕竟一些剑法的传授,是不需要识字的,但是心经的领悟全在自身,其间具体的心诀招式记载更是极厚的几本,很是麻烦。
“那以后我亲自教你识字。”陆嫁嫁想了一会,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剑堂之中,隐约可以听到整整齐齐的惊疑声。
陆嫁嫁是何许人,那可是二十四岁便半步紫庭境的女剑仙,是天窟一脉百年未有的天才,教人识字这般的小事,怎么能让她去做?
这名叫宁小龄的小姑娘,天资是有多过人?
而堂中几位弟子在短暂的错愕后目光闪动,隐约间已是跃跃欲试,想要替峰主大人分忧了。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宁小龄竟主动拒绝了,她很是乖巧懂事道:“这样的事,怎么能劳烦师父呢,我听说过不了几年便是宗主继任的大事了,小龄不敢也不该打搅师父修行的。”
陆嫁嫁也未强求,问道:“那去书塾念书?”
宁小龄哭丧着脸,道:“那小龄每天爬山不是要累死累活了。”
陆嫁嫁看着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忽然明白了过来了她真正诉求,于心中冷笑了一声,面容平静地问道:“你师兄识字吗?”
宁小龄眸子一亮,身子一挺,有板有眼道:“师兄的博学强识,小龄一直是最佩服的。”
陆嫁嫁默默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准许你以后每日修剑结束之后,随你师兄识字,但绝不可超过一个半时辰,否则按违反门规处置。”
宁小龄假装犹豫了一会。
陆嫁嫁眉角轻颤,冷冷道:“不愿意?”
宁小龄立刻不装了,用力点头道:“是,师父!”
剑堂之中,其余的弟子看她的目光都怪异极了,很多心想着这小丫头是不是不知道峰主亲自教学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有几位弟子对宁小龄的师兄很是羡慕,那少年虽然天资不怎么样,但是捡了一个这样的师妹,似乎也值得了。祸福相依大概如此吧。
陆嫁嫁也暗暗松了口气,本来让宁长久留在峰顶并不合适,更多的是她的私心所致,如今也好,有了一个正经的理由。
只是希望这对师兄妹私下里别闹出什么事
幸好,那宁长久看上去清淡寡欲,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宁小龄此刻的小脸上,却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周遭那些原本让她很不舒服的注视目光,此刻像是也淡了下去。
陆嫁嫁敲了敲她的桌子,道:“小龄,你出来,今日我先给你讲解,以后你好生识字,让你师兄给你多讲讲,如有不懂之处也可以来问我。”
她虽话语清冷,但旁边听者心中皆有明悟,这对于一向冷冰冰的峰主大人来说,这已有些近乎溺爱了。
而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那个宁小龄的师兄,身为一个外门弟子,岂不是有机会阅读内门的心法了?这成何体统?
宁小龄当然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立刻点头,道:“是,师父!”
时近中午,宁长久推开木门,向着这一层厢房之下的楼层走去,昨日雅竹与他们说过,那里藏书颇丰,可以随意借阅。
“小子,你要去哪?”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宁长久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廊道的拐角口,一个右衽剑装的男子双手环臂立着,他头发后梳,只留一缕垂在额前,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肤色微黄,有些粗粝,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剑气,看着很是唬人。
宁长久当然不认得他,只是他问了,便顺势答道:“去查阅些典籍。”
那男子缓缓走来,脚步沉稳,他看着宁长久道:“你不用上课?”
宁长久答道:“我是外门弟子。”
男子皱眉道:“荒唐,外门弟子怎么可能上得了峰?”
宁长久道:“嫁嗯,师父特批的。”
男子想了一会,才恍然道:“昨日听说峰里来了个拥有先天灵的小姑娘,还带着一个跟班少年,莫非你就是那跟班少年?”
宁长久轻轻摇头:“我是她师兄。”
“那就是你了。”男子冷笑一声,道:“小子福缘不错,捡了一个好丫头啊。”
宁长久看着他,问道:“你是?”
男子笑道:“论辈分,我应该算是你们师叔。”
宁长久淡淡的答了一声:“嗯,师叔早。”
他懒得多废话,向前楼道口的木梯处走去。
男子眉头一皱,伸手拦在了他的身前:“你不认得我是谁?”
宁长久摇头道:“第一天来,不认识,敢问师叔尊姓大名?”
男子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你也不像蠢人哦,我明白了,你刻意如此,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让我觉得你不凡?”
“”宁长久道:“你想多了。”
男子冷哼一声,沉了一口气,声音雄浑道:“我叫卢元白,按入门时间上来算,我可是陆嫁嫁的师兄,如今这内峰秩序,一半都归我管,今日你初次见我,我不做计较,若是以后再敢不敬,别怪我以门规压你。”
宁长久点头道:“我看过门规,大抵知悉。”
卢元白问道:“门规上允许外门弟子去翻阅内峰藏书了?”
宁长久说道:“门规上并未禁止外门弟子翻阅。”
卢元白恼怒道:“那是因为他们进不来。”
宁长久道:“可我来了。”
“你”
卢元白又多看他几眼,觉得这少年长得不错,就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