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声在殿外停下,他坐在贵妃榻旁,伸手抚摸哥果儿的面颊。
“卿卿啊,这么久不见我,没有话想对我说吗?”他叹息道。
哥果儿任他抚摸面颊,自己神色丝毫不变,就像抚摸着的不是自己。
听到乌木南江的话,她剧烈咳嗽了一阵,像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吗?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她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如果有,就只有这一句了,你,什么时候死?”
“嗯,这是个好问题”,乌木南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不会死,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哈哈哈……咳咳”,哥果儿狂笑又带起一阵疾咳,“那我现在就死,你我一起下地狱吧。”
“不行啊,我的卿卿不会死,因为,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乌木南江”,哥果儿转过身看向她,眸中幽黑空洞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们这样何必呢?互相折磨、诅咒彼此,我每日在这深宫里所思所想的,都是怎么能让你去死,留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放过我吧,让我走,或者让我死,我都感激你。”
“那怎么能行?”乌木南江执拗道:
“我用了大半生的算计才得到的,突伦,还有你,你劝我放弃?”
“你看看我们的女儿,朵朵儿,她多像当年的你。我从前竟忘了,我还有个女儿,这么美的女儿。”
他神情似是狂喜,似是疯癫,“那可是我的女儿,不是你那个病痨鬼丈夫的!”
哥果儿满脸惊惧地起身,瘦削的骨架摇摇欲坠,她尖叫道:
“你若有半点人性,就不要告诉她这些,不要让她一生都活在屈辱之中,你……”
“你若要伤害她……我一定杀死你,我说到做到!”
她睚眦欲裂伸出双手,跌跌撞撞往乌木南江身上撞去。
巴穆从殿外冲进来,却见乌木南江打横抱起哥果儿,又将她丢回贵妃榻上。
“嘘”,他伸出手指嘘声。
“卿卿,我不懂你,从前你侍奉过你丈夫的兄弟,侍奉过敌国的叛臣厉重威……”
“你并非刚烈骄傲之人”,他笑得狰狞,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所以,又何必如此恨我呢?”
乌木南江又扬声大笑,“所以卿卿啊,养好身子,我等着你白头偕老呢。”
他一路狂笑负手踱出殿外,巴穆默默进殿只见哥果儿安静躺在贵妃榻上,神色不悲不怒,甚至连情绪的波动都不显。
“娘娘受苦了。”巴穆哽咽道。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对,我哪里受苦了,自从被家人送来给体弱的先帝当皇后,我就成了个物件了吧?”
一阵猛烈的咳嗽,哥果儿眼里蒙上一层水汽。
“我是……给家族镀金的工具,给敌国叛贼诱惑的工具,也是他们用来安抚乌木南江这贼子的工具,不是吗?”
巴穆哭道:“别说这样的话,别糟践自己……”
哥果儿摆摆手,一笑,道:
“我不会死,我死了,朵朵儿和扶云就真的没有半分依靠了。乌木南江……他未必会长寿,我等着那一天,等着他死在我前面。”
巴穆抬起手背擦泪,又将锦被在她身上掖好:
“我们都等着那一天,他一定活不久了,我们下了一年的毒,他身上现在还有余毒未清,他一定不得好死。”
哥果儿闭目一瞬又道:
“你说朵朵儿正在和南宸的人来往?”
“是卫承晔,朵朵儿在土奚律时认识的,扶云王子说,朵朵儿倾心于他。”巴穆道。
“姓卫?与卫景林有什么干系?”
“正是卫景林幼子。”
哥果儿深吸一口气道:
“他引诱朵朵儿,是不是别有目的?”
“我和扶云王子都这么想过,是以将他送来的东西并信件等物全部查验之后才送给朵朵儿的,目前看来只是有意来往,并无别的意图。扶云王子也说,那姓卫的大约也对朵朵儿有意。”
“他们……怎么可能呢?姓卫的一定别有所图,他们早晚会对乌木南江出手,咱们就作壁上观,找到时机再添一把柴让火烧的更大一些吧。”
“是,娘娘。”
“朵朵儿和扶云的居处,守卫一定要做好,他们来往的信件一定要查验仔细了。”
…………
…………
三层小楼烛火通明,二层的一间房内忽地爆发一阵大笑,声音直将院中老梧桐树上栖着的几只麻雀惊得飞起。
“风花雪月的事,果然还是如意最拿手。”
江四六笑声最大,他大手掌使劲拍着如意的肩膀夸赞他。
如意一脸不以为然,小心翼翼地磨着指甲,对江四六叫嚷:
“拿开你的手,我的指甲要是花了我跟你拼命!”
江四六这才讪讪地挪开手,转而又笑着看承晔:
“二爷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让如意给那月丫头代写回信,什么花啊果啊下雨啊写得肉麻兮兮的。”
他咧咧嘴,手指点着承晔,“缺德啊!”
阿诺也是一阵可可可,小禀义对他做了个鬼脸也附和道:
“缺德!”
“好了好了”,承晔向众人摆摆手,“说正事。”
江四六闻言正色道:
“张奎已经把撷珠馆和天衣阁的事办妥了。”
“这么快?”承晔有点意外。
虽然对张奎纵横突伦商界十多年的经历很有信心,但他这么快关停了两家突伦京城里的高档店铺仍然让他很是意外。
“别有什么隐患埋下了。”他看了眼江四六说道。
“天衣阁这几年经营上本就有些问题,张奎和天衣阁的东家常有往来,对他们的难处也很清楚,所以就给了一大笔钱给对方,又把他店里的伙计裁缝绣娘这些人都收在张奎名下的瑞蚨麟商行了。”江四六道。
突伦贵族中兴起推崇汉裳之风始于乌木南江获得帝位之后,多数是为了讨好这个崇敬汉家文化的新皇帝的。
所以这些店铺也大多数都是这两年新开张的,除了每年花朝节前有一批生意,其他时候生意并不好,如天衣阁一般在经营上出现问题也很正常。
“这样的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承晔点点头道。
“那撷珠馆呢?怎么做的?”
江四六搓搓手指说道:
“撷珠馆略略有些难做,他们背后的金主是酒商,与扶风王子过从甚密。张奎悄悄和他们店里首席的裁缝碰了面,许诺说愿意出五倍的银子将他买过来,那人方才同意了。”
“这样吗?”承晔挑眉沉吟半晌。
“撷珠馆的首席裁缝这么容易被说动吗?他这么就走了,不就是得罪了背后的掌柜和大金主,间接得罪了大王子?”
他笑了笑,问道:“张奎是不是把跟他亲近的二王子乌木扶雷搬出来狐假虎威了?”
江四六嘿嘿嘿干笑几声,“二爷你猜对了。”
“也罢”,承晔摆摆手。
“暂且就挺过这几日,让咱们太太平平接了都木古玉和扶影王子的婚礼用品这档子事儿再说,这件事若是成了,至少我们也算接触到了一个王子了。”
至于撷珠馆之后是不是还会继续经营下去,成为霓裳阁的重要对手,他还是有信心赢了撷珠馆的,毕竟他们可是有如意这样的高人。
承晔看看如意,向他眨眨眼。
“给如意兄长寻觅帮手的事也算办成了,天衣阁的人加上瑞蚨林商行的人,如意兄长基本可以不用出手了。”
“行啊小猴儿”,如意吹了吹指甲,走到他身畔拍拍他肩头道:
“你比你父亲强。”
他说了这句话又衣袂轻扬飘然而去,承晔只是笑了笑,江四六却是有些愤愤。
“别听他不正经瞎说,大帅当年是什么样的英雄,整个大宸我没见几个!”
他冷哼一声甩甩袖子,又瞪一眼在旁边嬉皮笑脸的阿诺和小禀义。
“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房去!”
室内又恢复寂静,承晔怔怔,望见案上那个熟悉的小布包。
布包已被打开,一封信安静地躺在那里,旁边的卷轴已被打开。
宜喜宜嗔的女孩子,穿着遍绣合欢花的曳地褶裙,轻软的合欢花瓣像是一双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每只眼睛都在笑。他将卷轴收起来,拉出窗下存放东西的木箱,将卷轴与之前收到的一起封存在里面。
出了一会儿神,他才走过去撕开信封,捧着信笺一边读,一边往卧房走去。
“我这是是自己写的,字也很难看,恐怕还有错字,希望你不要笑我……”
承晔笑了笑,果然字很难看,错字倒也不多,但恐怕她不会用毛笔呢。
这些字同很早之前他收到的那方丝帕上写着的暗语“东山陵”三个字一样,仿佛是用画眉的青黛写的,纸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写出的笔画也十分怪异。
“我和我的生母不常见面,但我知道她很疼我,她病了一年多消瘦得厉害,我虽然能常去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个恶人一直欺负她,我恨那个人,有朝一日我甚至想杀了他,以求我的母亲可以解脱……这些话我不能告诉身边的人,他们会因为各种原因将我说的这些全部告诉那个恶人。卫承晔,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第181章 隐杀(1)
那个大恶人,就是乌木南江吧。
她还不知道,那个大恶人是她父亲。希望这丫头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样的身世,会很难面对吧。
她信里所说的哥果儿病重,又何尝不是每每见到她、见到乌木南江就会无力面对,病重又有新愁这样的麻烦。
读信的人默默良久,又特地起身,挑灯磨墨,提笔想写一封回信。
“我母亲也是一个坚强的人,她在我父兄罹难之际挑起全家人的重担,为保护皇嗣……”
他写这些做什么?承晔将纸揉成一团丢掉,铺纸重写。
这一停笔,又思考了很久才落笔。
“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的家人在一场阴谋中去世,亲人们怀着不同的目的将他捧在手里,他们利用他或者背叛他。他无数次被气红了眼,心里只有仇恨和复仇……”
“大约每一个好孩子都有趋善向光之心,他在暗夜里有光,他的身边重新聚拢了我这样的人,愿意和他一起走更远的路……”
他不希望月里朵对乌木南江怀有太多仇恨,毕竟此时仇恨越多,未来得知身世之际就更加无法面对。
这回信他偷偷藏着,写一些又丢下,直到再一次送衣之时。
…………
…………
“老夫人来信上怎么说的?”
德婶怒气冲冲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目光如剑刺向德伯。
德伯喏喏道:
“夫人信上说,就是绑也要把她丢出去,再死缠烂打就把她丢回窑子里。”
“这不就结了。”
德婶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在眼前晃了晃,对那雪亮的刀刃十分满意。
德伯却一把环住她腰支支吾吾道:
“你……你这傻婆娘别乱闯祸,老爷也有口信!老爷说让非吾少爷自己处理,说他应该有理家的能力,不论是好事坏事都要处理好。”
德婶又看了一眼窗外,目中恨意雪亮,忍不住啐了一口。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跟着一起扎马步打桩练刀枪的,不必要吃的亏他们一个也不吃。
“这贱人刻意蒙蔽,少爷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说了他也不信,你让他怎么处理?”
少爷白天去书院,那奸夫就上门纠缠,少爷回来之前那人就走了,贱人又装出低眉顺目一副贤惠样蒙蔽少爷。
再说了,文家的少爷何须自己动手染指这样的龌龊事?
他们这些老仆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想到这里,德婶恨恨道:
“你起开!”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德伯,又骂了一句,“你个没出息的糟老头子,平白看着少爷受委屈还不出头,我可看不惯!”
话没说完,人已经风风火火闯到院子里,右手提着菜刀,左手指着在墙外拉拉扯扯的一男一女叫骂。
在院子里劈柴的小狼看见德婶出来也提着手里的斧子跟了过去。
德伯见了这架势跺跺脚骂了一声都疯了,也赶紧跑着跟上去。
“别站在我家门外现眼了,你们现在就滚,两个人都滚得远远的别再出现,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德婶手里的菜刀在白秀才和珈蓝身前一挥,珈蓝惊呼一声往后退,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白秀才堪堪闪身避过那菜刀,瞪眼咬牙喝骂:
“你这疯婆子,是她自己勾搭我的,与我何干?”
他这话更让德婶恨得心中喷火,“狗男女,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