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她的狂话吧?”崔喜此时的结巴是真的因为紧张。
“徒儿认为不大可能,那海云珠是极难得的东西,东馀国不会一下子进贡那么多。”
张平并不出声,即便不是由廿四改做十二,也可以从十四、十五改做十二,这不稀奇。
啪。
崔喜再度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徒儿多嘴,让师父错怪师兄!”
张平转眼看着面前的小徒弟,心里一软,伸出手在他面颊上轻揉两下,另一只手则捏住他臂膀。
“为师今晚再教你个道理,就两句话,你要牢牢记着。”
“头一句,做人要知恩,市舶司这肥差给了他是为什么,他能不知道?主意竟打到老子头上,可知这人贪婪心黑。”
“再一句,这样见了好处就敢全昧了的,你能指望后边有了他还愿意给我留着?为师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也算阅人无数,这种黑了心的王八羔子,决计是活不长了。”
张平站起身掸掸衣裳,“你且去好好当差,就当不知道这些事。”
“师父你要做什么?”崔喜从凳子上跳起来。
“既然他贪心又不知恩,如今他倒了霉,我这做师父的不得不去添把柴。”
张平抬眼看着崔喜,笑得阴寒。
“为师可不想被他牵连。”
…………
…………
顺天府衙门后的刑房里,因着没几间牢房,加之这些年没什么大案发生,进来的犯人也少。
整个刑房虽然阴暗,但并没有血腥和腐肉气息,扑鼻的都是灰尘和霉味,昭示着这座监狱已经久无人迹的事实。
田庆躺在最里面的一间暗室,嗅着满地呛鼻子的霉味有些恍惚。
竟然被顺天府的人盯上这么久了,也真够倒霉的。
他身上没什么伤,根本不需要人家用刑,自己该招的都招了,该揽在身上的都揽了就是了。
不该说的自然是没有多说一句,在外面当了这么久的差,谁都知道这件事他师父张平脱不了什么干系,所以,他说与不说师父都跑不了,哪怕是自保,师父也得顾及自己一下,帮他一把。
田庆想想,死是死不了的,无非只是活不到那么体面了。
也无所谓,总归该享的福这辈子都享过了,哪怕是太监不能享的女人身上的福,自己也算是尝到了几分甜头了。
小风筝不知道怎么样了?恐怕是死了。
这女人没吃过什么苦,在河水里泡那么久,想必也不大会水,他被人按在船板上的时候确实听到外面有人说那女人死了。
顺天府的衙役们肯定是不会下河捞尸的,她也就是喂鱼的下场了。
想到此处情绪略微有些低落,好歹是伺候过自己的女人呢。
过道里一阵碌碌木车声,是狱卒在分发餐食。
“田庆。”
这次来的是新面孔,人比较年轻。
田庆哎哎两声鞠了一躬,这才端起放在地上的一菜一饭吃起来,米没什么香味,菜是冷的,但是干净的饭食,这也证明,暂时没人希望他死,还希望他活着。
活着能说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活着也不会给一些人比如师父张平惹上麻烦事。
总之活着真好。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卡在喉咙里了!
是一根布条。
田庆的心怦怦跳,师父终于托人给自己带消息了,不知这事什么时候能了断?
将粗陶饭碗举到脸前遮住过道那边的视线,田庆这才以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取出嘴里的布条凑到眼前。
事败,必死,勿累家人。
怎么,怎么会这样?张平竟然不保他了?
筷子在饭碗里翻动,几下便找到藏着东西,是黑色的丸药。
田庆将东西握在手里,惊怖过后又想发笑,这一年来只顾着闷头捞钱财,倒是忘了,宫里现在是什么风头动向?
张平不是从前权势熏天的祖爷爷了?皇帝翅膀硬了想要摆脱束缚斩断累赘了?
总归这回自己要死了,这个黑药丸不吃,之后想必会有其他的药丸拿进来,或者是鸩酒匕首白绫,甚至拖到菜市口砍上一刀?
这一日黄昏时分,田庆在顺天府衙的刑房中哭哭笑笑,形同疯魔。
“田庆,休要喧哗!”
小狱卒听了牢头的吩咐哗啦抽出刀,在关押田庆的牢门外晃了晃。
田庆笑得更大声,眼泪鼻涕也一起往外流。
“小大人,我问你”,田庆握住牢房的木栅笑着道:
“咱们当今皇帝陛下年华几何?”
小狱卒有点吃惊,是问皇上几岁了吗?这个贪心的太监反正也要死了,就跟他客气一回。
“咱们皇上今年大约十六七岁吧。”
他哪里知道皇帝多大了。
“皇上年少聪慧,是少见的明君吧?”田庆又问。
小狱卒瞪大眼,这不废话吗?
“皇上是难得的明君。”
他虽然没见过,但是上头的大人们都这么夸过。
怎么说呢,皇帝比他年纪都小,却能管好这么多大小官员,可不是很厉害么?
“那……”田庆将脸贴在木栅上凑近小狱卒问道:
“皇上会杀我吧?”
小狱卒认真打量田庆,从头到脚,你是疯了吧?
这叫什么问题啊。
算了,看在他要死了的份上,“你应该会死”,小狱卒不屑地摆摆手。
“但是还不至于劳动皇上下旨杀你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也就是个太监,真当自己是大官了。
“也是,说到底,我也就是个奴才。”田庆道。
说罢转过身去,不搭理小狱卒了。
小狱卒摇摇头,大概人之将死,都是这么神叨叨的吧。
我们都错了啊。田庆将黑药丸和布条一起放入口里咽下。
一开始都清楚自己是奴才,后来一得意就忘了,说到底这些得意都是皇帝给的,皇帝不想给了,他们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是这样,他那被满宫里小内监们叫祖爷爷的师父也是如此,逃不过的。
田庆在牢中服毒自杀的消息在一个时辰后便传到了陆祥这里,连带着还有一份调查详情说明。
“被新来的杂役在饭食里下毒?那杂役竟然也在家里服毒死了?”
陆祥抬手砸了个茶杯!
皇上没说要处置田庆,结果在顺天府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人就被杀了!
还表功?表个什么功?
换上衣服,端着官帽,揣上田庆之死的调查详情,只能先进宫认罪去了。
皇帝并未因此而发火,反而有一种头顶上的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陆卿,谁有必要在第一时间着急将田庆灭口呢?”皇帝问。
这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因为不提供乌香的异国货商本就不会被田庆的供词影响,自然犯不着在此时费尽心机下毒灭口,他们应该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将手伸到大宸顺天府的刑房之内。
“自然是市舶司贪昧之事还能影响到的其他人”,陆祥垂目正容答道:
“臣猜测此事或与张平有关。”
“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微笑看他。
“但是,朕希望陆卿暂时先不要查张平。”他道。
暂时?陆祥抬眼看皇帝,抬手施礼应了声是。
就是要查他,只是现在不能查。
第190章 暂留
人确实死在顺天府衙的刑房了,杀人者知道自己得手了,这时不能深入查,他要怎么做才行?
“臣近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因为一直在码头上蹲守,臣身子上不大松快……”
唉,这借口怎么说都觉得蛮蠢的。
皇帝噗嗤笑出声,今时今日他不怕张平在这宫里翻上天来,自然随时能杀他,不需要陆祥找借口掩饰。
不过陆祥这样也好,虽然是欲盖弥彰的借口,但也可以混淆视听让人摸不清他们的最终目的。
“朕就许你在家歇息几天。”他接过陆祥的话说道。
“朕也说过此案你们有功,有功自然当赏,陆卿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将之前所做之事里的功劳抹去了。”
这意思是,田庆之死就当没发生,他们仍然要呈报名单,皇帝依然会颁发赏赐。
陆祥此刻真的有些眼睛发涩,这个小少年至此是头一次让他打心底里生出了敬意。
他郑重磕了个头,这才离开。
御书房的门在陆祥离开后重又合上,皇帝收起笑容垂下眼睑。
其实当皇帝一点也不痛快。
明明对一个人的杀意已经藏不住,却还是要周全链条上的每一环,不能从心所欲。
皇帝靠在书案上叹了口气,拿手指抚着桌案上用木片拼叠的木廊。
查了张平,必然能挖出张世三买官之事,张家的大额家产来源成谜,说不定就会注意到灵州的贾氏。
或许顺天府没有土奚律的情报和人脉,查不到贾氏真正的生意,但是他们只要去查,便有可能刺激贾氏改弦易张,他们好容易注意到的关于延陵王军马筹备的线索就可能断了。
投鼠忌器,可不就是如此嘛。
将承晔送往突伦出生入死,此时又发觉京中的延陵王张平等人幺蛾子不断,处处都有危险。
皇帝心里一颤,晔哥儿要是再有事,他可真的没脸面对卫家的人了。
手下一抖,木片拼叠的木廊很轻,瞬间便被手指的力道一带跌碎在地。
也不知是心疼卫承晔,还是心疼他送来的木片玩具,皇帝啊地一声惊叫出来。
这一失态自然惊动了房外守着的侍卫和内监。
“皇上!”
门外响起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叫喊,紧接着房门便被快速打开。
崔喜并几名侍卫同时闯进房内,侍卫们即刻散在皇帝身旁向四周警戒。
“没事没事,都下去吧。”
皇帝失笑,向他们摆摆手。
“朕是把这些木片弄掉了,原来拼的东西也没了。”
他伸出手指着地上散落的木片。
几个侍卫肃容行礼退出门外,只余崔喜一人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起那些木片,又仔细检视每一块上是否有破损或裂纹。
皇帝看了一眼,也只得由他。
“那房子原来是皇上用这东西拼出来的啊。”
崔喜看起来十分惊讶,这倒不是假装的,他一直以为皇帝迷上了木雕或者什么东西,可没想过皇帝会有闲心拼叠木片。
“是啊。”
皇帝笑笑,承晔送回来的这个东西大有用处,放大了的话,临时组装成攻城所用的塔楼都没有问题。
崔喜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木片一一擦拭,又轻轻在书案上放好。
“这……这就这么散了碎了,皇上心里肯定不好受。”
崔喜挠挠头,仍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哈,皇帝咧嘴又笑,心想崔喜大概是不懂这东西的乐趣,当然他也没必要特地跟崔喜解释。
只不过,这小子今天话有点多。
自从投了皇帝,坦白了一些张平所做的事,崔喜在皇帝面前话并不多。
“小人的师父有个一模一样的屋子,纯金做的,还有宝石,比皇上拼的这个结识多了。”崔喜道。
皇帝的笑僵在脸上,那么多话只为了引出这句话吗?
“是田师兄送师父的,那日师父派我去常兴码头接头,我拿回来多看了几眼,啧啧。”
皇帝笑意更深,“这样啊,那你先告诉你师父,这么贵重的东西,可要收好了。”
再过段时间,就要收回国库了。
崔喜也不掩饰意外,他瞠目望着皇帝,只见他脸上笑意浓浓,当然眼睛没有笑,他太熟悉这样的笑容了。
他肩膀一抖,连忙低头应是,屏息吞声退出房外守好。
也没关系,皇帝心里对张平的杀意早就有了,即便现在不杀,早晚也要动手的。
张平都不担心,他担心什么。
…………
…………
风炉上汤瓶水开,其声铮铮。
承晔将炙好的茶盏摆好,以银匙调入茶末。
如意左手执汤瓶充点,右手拿茶筅配合点汤击拂,直到如白色云雾的乳花咬盏,木案旁众人托起茶盏浅啜。
小禀义盯着如意,见他素色长袍袖摆拂动如流云,这男子,连沏茶点茶时也是让人挪不开视线啊。
“唉”,香茶入喉,承晔只觉得唇齿留香。
“我有个直觉,冯斯道回来了。”
咿?众人的动作僵下来。
“不是之前有费先生来信说冯斯道不在突伦吗?”
江四六问道。
“是因为张奎探到的消息,你才有了这个猜测?”小禀义道。
张奎一早报来消息,他花了钱财刻意笼络的扶雷王子家门客递出来消息说,二王子这几日准备了新的库房存放乌香,马上会有大批乌香运送过来。